即使是最卑微的生命,也要经历最伟大的生老病死。每个个体,都是一个关于时光的宏大的故事。
如果说,是时光的错落,带来了这荒诞不经的一切,那么我们除了憎恨、除了痛惜,还应该感谢些什么?比如说,在时光的尽头,还有你在等候。是它毫无理由的检验,才让我真的明白,我该去毫无畏惧地,牵谁的手。
纷飞的蜻蜓,低矮的老屋,欢笑和歌唱的女孩,还有那低沉痛苦的呼唤,留下来吧,留下来吧……连同那凄厉的女声的尖叫,你休想!……这些循环往复的噩梦,终于找到了现实的出口。我在这些破碎的画面里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
原来命运早就知道,我会有这样的一番轮回,那么这事先出的信号,究竟是预警,还是它无所不在的权力的无声暗示?谁能想到,噩梦成真,谁能提前逃脱这命定的结局?
或许有过人隐晦地提示过这一切会生,比如那个神神叨叨的心理学博士,比如总是神秘出现的荒伯,可是时光错落的一刹那,任何或明或暗的隐喻,都无力阻挡。
我陷入了巨大的惶惑与恐惧之中,像一片厚厚的浓雾包围住我无法逃脱,我全身无力,跪坐在这一片死寂里,看不到出路。
长夜漫漫,只有这恐怖的浓雾,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林子然——”
然而话出口的一刹那,我忽然看到了一片光亮降临,整个世界清晰起来,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从噩梦中惊醒。
四周很安静,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褥,混合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在医院?是在哪里的医院?我四周打量了一下,忽然间看到我的床边,睡着一张熟悉的脸。
前二十年,我一直在电视里和观众席上仰望的脸;而后的一年,种种的交集终于让我忍不住爱上又无可奈何忘记的脸。睫毛很长,五官清俊,总是露出好看的笑容,对我说着欠扁的话;这张清俊的脸如今已经消瘦,原本就白的肤色甚至可以看得出青色的血管。刘海又有些长了,遮住他沉睡的眼睛。他伏在床边,睡得如此安静,然而眉头却是紧锁的,安静却不安详。
林子然,我张开嘴,却一时不了声,只好哽咽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回来了?
我又见到他了?
那种穿越过后的虚弱和无力感还萦绕在身上,我颤抖着抬起手,抚上他的头。入手柔软,如他的嗓音一样有独特的质感,是我熟悉的感觉……是他。
林子然被我一碰,猛然惊醒,抬头看到睁开眼睛的我,惊喜地跳起来:“若若!你醒了!”
我微弱地点点头,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我回来了。”
他拼命地点头,跪下来握住我的手,“是,你回来了,谢天谢地老子总算把你找回来了。”
挺拔的男子,如今慌乱惊喜到如同一个小孩子,不知所措,只懂得拼命喃喃地喊着我的名字:“若若,若若,岑若……”我含着泪花,一一应了。
他突然就哭了,眼泪好像是童话书里的钻石一样,簌簌掉下来,坚强的男子,在怎样的困境中都不曾哭泣,如今在我的面前,眼泪落的像个委屈的孩子。
我微笑:“别哭,别哭,傻死了。”
“对,”他不好意思地去抹眼泪,“我傻了,我去叫医生,你等一下。”
说着他转身要出去,我忽然开口叫:“林子然!”
他回头,眉眼弯弯:“我在。”
我冲他伸出手:“要先抱抱。”
他笑得开怀,伸手抱起我,我紧紧搂住他,在他的耳边低吟:“林子然,我爱你。我爱你。”
初秋的阳光正好,我懒懒地眯起眼睛,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这家医院跟我真是有缘分,上次因为火灾住进来,也是在这里散了几天步。
我大概已经了解了自己是怎么被弄回来的了,不得不感叹林子然这小子真是有眼色,就在姐在1983年呆不下去的时候恰好找到了荒伯。但是我心情很复杂,竟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应对这一切。我不知道怎么再去面对三十年前被我辜负的顾松林,也不知道怎样面对置我于绝境最后关头又救了我的展睿琪——还有,莫小速,他才是我亏欠最多的人,无论是感情还是其他。
我没有勇气去问我走后,顾松林他们究竟是怎样挨过那段日子的,蓝胖子的麻烦又是怎么解决的。知道自己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但是……
想到这些,我就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些日子以来,生的离奇的一切,几乎让我不再相信时光。它太令人错愕了。三十年,放在浩瀚的历史中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错乱,造成了两代人的悲剧。
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把事情梳理了一下,隐隐感觉这其中的瓜葛,问题大概就是出在了顾松林和我那段不该生的感情上。这真是个可怕的论断,如果我可以不离顾松林那么近,如果我可以如拒绝杨从夏一样拒绝他,如果我没有按照二十一世纪的标准去和他交往,如果我没有把他当作,陌生的世界,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我没有那般依赖他……
“若若,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阿楠摇摇我,拿手在我眼前挥来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