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松林快步走在回天意镇的路上,这时候已经快要入夜,夏日灼人的热浪也逐渐褪去。但是他的脸却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沫儿,沫儿,我找到方法救你了,沫儿。顾不了那许多,也来不及禀告父母,他甚至都没想到会不会因此唐突佳人,只是因为心底最隐秘和最渴盼的那点愿望,居然要因此而达成所引起的忐忑和喜悦。
刚才的饭桌上,大业沉吟斟酌了许久,指出蓝胖子一行威胁沫儿的最大的武器,无非是她没有身份,没有户口,因此属于流窜过来的嫌疑人,什么罪名都可以往她身上栽。但是如果,给她弄一个户口呢?
当然了,沫儿之前是真的没有户口的,也就是说,她没有家,可是大业说,有一条路可以翻转整个局面,那就是,顾松林娶了苏沫儿。这样,在两人登记的时候,大业可以插手帮忙,在婚前户口的问题上搪塞过去,直接把沫儿安在顾松林的名下。
有了身份和户口的沫儿,成为了合法公民,蓝胖子等人的一切说辞,都没有了出处,要想带她去什么医院还是怎样,也不是容易和顺理成章的事情。
娶了她?顾松林一开始愣住,连连摆手,然而越想,这似乎是自己一直以来,最渴望的事情——如果这样可以救她,那么真是上天的恩赐。只是,沫儿愿不愿意呢?他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终于回来了,看到了小学校的门口,依旧安静娴雅而又坦然的校园,在顾松林眼里有了不一样的意味。他快步走进学校,往宿舍的方向望去,漆黑的小屋子里没有开灯。
他心里一沉,安慰自己也许是她睡了。来不及回自己的寝室,他匆匆跑往沫儿的小院,然而当他终于来到沫儿的门口,忐忑地开始敲门:“沫儿,你睡了吗?我是阿林——”
“沫儿,我有事与你商量,你在吗?”
这时候的顾松林才真的慌了,他回身打开院子里的灯,从窗户里面往里看,窗帘没有拉,里面空无一人。
顾松林腿一下子就软了。
顾陌怡死死盯住来人,原本试图抓住林子然的手已经冰冷,她无法理解今天究竟生了什么,为什么就连自己的父亲,在关键时刻依旧是站在别人那边。
世界仿佛都坍塌了,她现在感觉特别冷,特别冷,特别想要回到家里,依偎在妈妈怀里痛哭一场。漂亮的、精致的女子,变成了满面泪痕的破碎的花瓶,她摇着头,哽咽着看着一步步走来的父亲,问:“为什么?”
顾松林走到女儿身边,短短几个月,这个清矍文雅的男人,头上居然清晰可见地布满银丝,眼神沧桑而又无奈。他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头,慈爱地说:“陌怡,做错事情不怕,错了我们要敢于承担。小时候爸爸就这样教过你,不是吗?”
顾陌怡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尖叫一声:“不是!我没做错!我就是想争取我想要的,我哪里做错了?”
顾松林无奈地摇头,他揽过女儿,长叹一口气:“这世界上的事情,都是环环相扣,一件事情的因,必定会有下一件事情的果。如果不肯承认,势必越走越远——陌怡,你会明白,时光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易玩弄的事物,我们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顾陌怡喃喃自语。
顾松林抬头,微笑着看着面前或阴郁或坚定或愧疚的三个男子,说:“让她自己想一会,我们开始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严生老爹,突然阴测测笑了一声:“松林,你忘了三十年前你的样子了,你真的要把她召唤回来?”
荒伯痛苦地锁紧眉头,长叹一口气:“爹!”
顾陌怡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问:“什么样子?爸,三十年前生了什么?”
顾松林摇头微笑,满目苍凉,他慈爱地拍打着女儿的背,宠溺的语气:“乖,回去之后爸爸再告诉你好吗?”
顾陌怡困惑地望着他,隐隐感觉似乎是自己的某些举动,引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她抓住父亲的衣服,疯狂地问:“不!你现在就告诉我!你……”
顾松林紧紧抱住女儿,痛苦地闭上眼睛:“是,陌怡,三十年前,爸爸在天意镇,遇到了……岑若。”
顾陌怡忽然开始抖:“后……来呢?”
林子然闭上眼睛,他知道怎么回事,那些信里已经讲得清楚明白,没有人比他更懂顾松林的心情。
荒伯忽然插口:“别说了,她快坚持不住了。”
“不,”顾陌怡声嘶力竭,“爸爸,我要你现在告诉我,到底生了什么?”
顾松林缓缓开口,这一份心事,他埋藏在心里三十年,从未再提起:“后来,爸爸救了她的命,她在我所在的学校,做了老师。我们……我们一直在一起工作和生活,她……很好,我——”
顾陌怡红着眼睛,死死盯住父亲:“你爱上她了,对不对?”
顾松林痛苦地默认。
“所以——胭脂扣,报纸……”
“是,都是关于她的。”
透骨的冰凉袭击了顾陌怡的全身,她抱住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因为恨父亲的不专一,她拼命想修改自己的命运,把破坏一切的岑若送走,却让自己彻底丢失了爱情——可这也正是一切悲剧的源泉……
难道,一切都是因为她错了?
不,不,她颤抖着……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她豁然抬头:“岑若,在三十年前叫什么?”
“她称自己叫沫儿。”
“那……我的名字,陌怡,是……沫……忆……?”
“是。”顾松林承认。
“啊——”顾陌怡终于坚持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林子然有些不忍,他伸手扶住了顾陌怡,在她耳边说:“只要我们现在让她回来,陌怡,一切错误都还来得及避免!”
“避免……?”顾陌怡失神的喃喃自语。
顾松林跪倒在地上,抚摸着女儿的头:“对,陌怡,我们让她回来,什么都来得及!”
“可是你爱她!”顾陌怡嘶吼。
“不,”他温柔地看着女儿,“娶了你母亲的那一天,她就是回忆了。忆,不是想念,只是回忆的意思。你和妈妈,是我的全部……”
严生老爹哑声笑了两嗓:“好!这后一辈的人,一个比一个让老夫服气!阿荒——”
荒伯应声颔,在屋子的一角,支起一个黑色古木的香案,虔诚地布置好各种祭器。
黑色的马居于最上,铜色的兔与狼各据一角——不知道这些器物是怎样保存下来的。
随即,阿荒在祭器下方焚起一种味道特殊的香,闻起来柔软而神秘。最后,他从香案的一角拿起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把青绿色的小刀。
莫小速快步上前,伸出手在严生老爹跟前:“快一点!”
严生老爹不动声色地取过那把小刀,由阿荒搀扶着来到香案跟前,颤颤巍巍跪下来。四个男子随即跟上,莫小速忽然回头问展睿琪:“你真的想好了?别出幺蛾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