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表明了态度,高远君也甚是高兴,又笑道,“其实主上心里也甚是明白。昨日主上回来连连叹息,说是对大兄又气又恨。”高远君一边笑意盈盈地说话,一边看着高澄,尤其看他对“又气又恨”这几个字是什么反映。
“有妹妹在主上身边,主上说我什么都不要紧。”高澄不动声色地笑道。
“主上气大将军不知爱惜自己,怎么就受了伤。恨大将军有伤在身还不肯好好休息,杀林兴仁这样的小事怎么用大将军亲自动手?”高远君闲聊般道,“我对主上禀明,大将军心里最敬重至尊,怎么会想杀至尊的身边人,必定是主上想错了大将军的意思。主上以社稷之重托付大将军,大将军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必定为了社稷保重自己。”高远君的话也算是对高澄的提醒,这个提醒用心良苦。这个时候若一心一意与元善见作对,除了泄私忿,无论对自己,对高氏,对大魏,都没有一丁点的好处。
“妹妹说的是,只恨宇文黑獭让我乱了心志。”高澄把罪责都推到了远在长安的宇文泰身上,但也算是间接认错了。
“大兄是鲜卑神兽降世,受命于天,侯尼于愿供大兄驱策。”高洋也似乎受了感染,有点直愣愣地瞪着兄长大声道,“侯尼于也明白道理,尊长兄就是尊父王,大兄安则高氏安,有大兄就有侯尼于。”
高远君也被他逗笑了。
高澄笑道,“侯尼于,我真的没白疼你。”
高澄心不在焉地说了这一句便转过头去看殿门口。
高远君明白他的意思,正想命人去看看长公主和太原公夫人,这时恰好殿门打开,元仲华和月光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元仲华重新换了衣服,步态端庄地走进来,月光紧随其后。尽管月光是艳绝尘寰的佳人,但元仲华走在她前面竟没有被她的光芒遮蔽。她的孤冷清凄似乎把她和月光阻隔开了。
高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元仲华走回他身边重新坐下。
高洋见了月光早就忘了别人,也笑着一直看着月光走回他身边。
因为有了刚才的铺垫,这家宴的气氛和睦异常。至少表面是这样的。说的都是些轻松的话题。元仲华和月光虽然不知道刚才生过什么,但是这样的轻松气氛无疑是让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整个家宴就在这样愉快的过程中进行下去了。
等到出宫的时候,元仲华和月光并肩而行。秋日时过了午后不久,阳光就渐渐暗沉了。两个人踽踽慢行,还是月光先想起来,回头瞧了一眼,扶住元仲华道,“阿姊,大将军和太原公不知哪里去了。”
元仲华回头一瞧,果然身后无人,只有几个跟着的奴婢,回过身来看着月光,“大将军和太原公数月不见,想必是有话要说,妹妹不必担心。”元仲华心里忽然很好奇,不知道月光心里究竟是担心高洋,还是担心高澄。只是这个念头一晃过,就立刻被她压抑了下去。
月光却轻松一笑道,“既然如此,阿姊与我先出宫吧?阿姊身子弱,这时辰天凉了,大将军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宫,阿姊先回府去等岂不更好?”月光称元仲华为“阿姊”的时候,自己心里觉得有点别扭。元仲华和她年纪相仿,看起来无论怎么样都像是个未长成的小女孩,不像是阿姊的样子。
元仲华一双秋水般明澈的大眼睛看着月光,很认真地听她说话。月光说完了,元仲华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事似的,展颜一笑道,“妹妹说的是,不如你我现在就立刻出宫回府去。”说完转身便提步而行。
元仲华一笑,月光倒心头一动。她从未见过元仲华笑得这么灿烂自然,真正是笑由心生。元仲华虽然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正因为她刚才这一笑,月光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世子高澄一心只在世子妃身上。
月光心里暗自叹息,跟上了元仲华,两个人一边笑语一边出宫去了。月光目送元仲华上车而去,自己也上了车,等了一会儿不见夫君高洋出来,想着他与世子高澄兄弟二人可能有事要说,便也回府去了。她是有意避开高澄。
跟着而来的阿娈见世子妃归来时和去的时候判若两人,心里纳罕,可又不好问。元仲华一路上不说话,但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心情很好的样子。阿娈心里也明白,世子妃虽然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但又很有主见、有决断。她忽然如此豁然开朗,也许是因为一直困扰她的事她有了解决的办法,所以才会心情这么好。世子妃心情好,阿娈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等到回了大将军府中,元仲华把许久不吹的玉笛又命人取来吹了一回。阿娈记得,世子妃每次吹笛子都是如泣如诉,像是细诉衷肠。而这一次虽然曲子还是那些曲子,听起来却格外不同。笛声绵长、悠扬,不自觉地透露出一抹顽皮的我行我素。
对于今日宫中的事,元仲华闭口不提,也一句不提世子高澄。阿娈当时服侍在侧,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清清楚楚。世子对世子妃的眷顾之心,她也了然于胸。世子妃回来一扫积郁,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世子的心思,阿娈是这么想的。
可是用过晚膳,后来直到入夜,世子高澄还是一直没回府。阿娈虽然替世子妃有点失望,但这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世子妃,还是心情那么好,而且一句不问世子是否回府来。
阿娈知道,前些日子世子妃因为思念世子,经常夜夜睡不好。可今日到了安寝的时候元仲华一点没有要拖延的意思就入帐安眠去了。阿娈心里更觉得怪异,不知道世子妃心里究竟洞明了些什么,能让她突然如此放下心事。
阿娈检点琐事,安排妥当,奴婢们也值夜的值夜,归寝的归寝,纷纷安置了。
阿娈看世子妃无事,正打算也要归寝的时候,走到庭院里无意中听到院子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这时夜已深沉,说话声音显得很大,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没有一点顾忌之心。阿娈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正要出去瞧瞧,蓦地院门打开了,黑暗里阿娈看到一个人影走进来。除了这个人进来,再没人跟进来,院门又关上了。
阿娈心里一动,忙走近些,果然是世子高澄回来了,而且看样子是要在此留宿,阿娈心里又惊又喜。不等世子问,阿娈行个礼,笑吟吟地回道,“郎主,夫人在里面。”
“夫人还没睡吗?”高澄想当然地以为元仲华是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