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个白衣侍婢也听到外面有人,恰好回头一瞧,居然看到郎主站在她身后,也赫然一惊。原本正在往铜博山炉中洒杜衡香,也停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澄。
高澄不记得元仲华什么时候喜欢焚香,他觉得这香味和这屋子一样,有种清冷感,有些太孤高。“是谁让你焚香的?是夫人吗?”高澄随口问道,一边打量着元仲华的卧榻。
“回禀郎主,是夫人病好了之后便****让人焚此香。”奴婢小心翼翼地回答。
“夫人生病了?”高澄心里一惊,有点意外。
“是,郎主征西寇时夫人曾昏迷数日,主上和皇后都****遣人来问候,连太原公都来了,一直守在夫人身边,等夫人醒过来才离去。”白衣奴婢老实回答。
高澄更意外了,“是吗?太原公也来了?”他有些不悦。
白衣奴婢见他不高兴了,连回话的声音都放低了,更小心地回道,“夫人病得凶险,且无前兆,来得突然,中间……”奴婢忽然有点犹豫,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合适,可是话说到一半见郎主看着她,又不敢再缩口,只得又接着道,“太医说夫人恐怕命在不测,所以太原公才不敢离开。”奴婢说完低下头去。
高澄忽然想起在邙山古墓中的事。至今他都不能完全分辨清楚那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古墓中元仲华的尸身躺在石供桌上的情景出现在他前眼,让他觉得又阴又冷。还有高洋对着元仲华尸身的场面也历历在目。可听这奴婢说,偏偏又是元仲华命在旦夕时是高洋守在她身边的。高澄没再说什么,可心里还是不痛快。
奴婢知道世子脾气大,原来见他不悦,生怕他又大脾气自己也遭殃。谁知道世子隐忍不言,这倒让人觉得奇怪。
高澄这时才出府入宫觐见皇后去了。
月光原本就知道,因为长嫂冯翊公主五岁就从清河王府嫁入高王府和世子高澄成婚。所以,元仲华等于是在高王府长大的,和皇后高远君从小就见面很多,自然情同姊妹。她总觉得自己后来,冯翊公主又是主上的妹妹和皇后高远君的关系重重叠叠,两个人自然多亲近。可是没想到皇后待她也一如待冯翊公主,这倒让月光觉得有点意外,心里也因此而感皇后之恩。
元仲华今日再入宫,满心里不自在。好在并未见到她的兄长、皇帝元善见。只是太原公高洋和夫人李祖娥两个人和谐亲睦,她自己却孤单一人,心里未免黯然伤神。皇后高远君当然也知道元仲华心里不舒服,格外对她亲近,又暗中命人去问,大将军找到没有,什么时候进宫。
高澄恰巧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听到宫婢禀报说大将军在宫外候传,高远君可能是最欢欣鼓舞,喜形于色的人,甚至心里还有点如释重负。她入主中馈的时间不算长,此时要让她长袖善舞,面面俱到,实在是难为她了。立刻便命宫婢请大将军进来。
元仲华、高洋、李祖娥三个人都起身相迎,一起瞧着殿门口,等大将军高澄进来。高洋倒是神态痴滞,目中空虚,好像这事根本与他无关似的。月光不自然地垂下眼眸,等她再抬眸时,长而密实的睫毛有些微微颤动。但她慢慢控制住了自己,定下神来。
只有元仲华,毫无顾忌地微偏了头,直瞧着殿门口。
殿门被宫婢打开了,果然大将军高澄步态沉稳,不急不缓地走进来。他未着朝服,未着公服,穿着赤色衣袍,头上紫玉小冠束,神态淡然。高澄进殿来目不斜视,径直向着座上的皇后高远君走来。当他走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时,便止步欲行君臣大礼。
“臣……”他刚刚开口,拜也未拜时,皇后高远君已经起身离座行至他近前拦住了他。“大兄辛苦,此处非朝堂,弟妹面前,大兄何必执意拘礼?”说着她看了一眼站立一侧的冯翊公主元仲华,看着她却向大兄高澄笑道,“昨日没见到大兄,妹妹心里不安,让长嫂也在这里久等空盼,是妹妹疏忽了。”
高远君微微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对于她如今的身份来说也实在是难得了。
“多谢皇后。”高澄口中随意回复高远君,却也被她引得心里一动,不由自主也微侧过身子去看元仲华。
元仲华根本就没听进去谁在说什么,早就神游在自己的心思里了。
夫君昨天就回邺城了,但是没回府。昨天夫君又和皇帝动过手,她看到夫君面颊上那么明显的青紫,怔忡之时忽然现高澄转过头来看她,两个人的目光突兀地碰撞到了一起。
高澄的绿眸子本来是不经意地瞥来,或者说是下意识在内心深处某种情感的支配下寻找元仲华。但是元仲华触到他目光的反映让他忽然动了心。他一眼望过来时,元仲华有点促不及防,出乎意料地一怔,又不好立刻闪避,她慢慢把头微侧到一边。高澄更盯着她仔细看。
元仲华原本有些苍白的面颊渐渐染上了胭红色,显然是害羞了。既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高澄蓦地心潮起伏得厉害,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她回府去,好好儿问一问他不在邺城的这些日子,她真的都好吗?
站在高澄另一侧的高洋和月光以旁观者的角度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虽然都未说话,但心里各有滋味。月光故作淡然地也把目光转到一边去了。高洋则根本没注意到月光什么反映,他下意识地伸手向颈上摸去,可是手停在半路僵了一下,又放了下来。
“数月不见大兄,实在想念,特请主上允诺今日在椒房殿请诸位兄嫂入宫家宴,主上惦记大兄之心也与我一样。只是今日不凑巧,兰陵公主来请辞。”高远君特别申明了只是家宴,只是因为思念兄长。显然兰陵公主请辞这样的理由是编造的,这家宴的目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高远君命人在冯翊公主元仲华旁边给大兄高澄设座,两个人的座席距离极近。高澄走过去,坐下,元仲华却不知怎么,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想往另一侧挪移。偏是高澄跪坐时压住了她的裙子。这是元仲华完全没预料到的结果,她身子一晃险些歪倒,“嘶”的一声长而尖锐的布帛撕裂声响起。高澄一把扶住身子将要歪下去的元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