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柔不免暗笑,今天运气不错,这两个孩子,真的是神助攻呀。
正出神之际,听得庆元道:“佳禾郡主,你很能说,罢了,毓儿的婚事我不插手了,由着他吧。”
见她终于松口了,千柔大惊大喜,拍手道:“难得公主想通了,蒋公子一定很欢喜。来日蒋公子成了亲,必定会跟刘姑娘两情相悦,早生贵子。”
顿了一下,忙又加了一句:“蒋公子放下前尘往前看、向前走,跟公主的心结必定也会消散。”
庆元听了这番话,心底的郁结似乎散了开来,颔道:“若真能如你所言,最好不过了。”
她细细打量着千柔,见千柔眉开眼笑,咬着唇道:“我虽然答应了,但是不得已为之,你别太得意了。说起来,你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呢。先是不说明刘欣怡的身份,给我设套子,哄着我赞赏刘欣怡。之后,又安排尹青云进来,说了一通表兄妹不能结婚的话。就连那出戏,也是故意唱给我听的,好让我心软退一步。”
她哼了一声,声音有些冷:“这么多的点子,难为你想得出来。你的心很深,心计也很多,我不喜欢你。”
千柔一心只盼着她松口答应婚事,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很镇定的道:“公主一点都不了解我,其实,我这个人对待朋友一向都坦诚相对,从没用过什么心计。”
言下之意,是因为庆元太难搞定,不得已而为之。
庆元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才道:“随便你怎么说,哼,反正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
千柔见她反复强调这一点,愣了一下,恍然有些明白过来:“公主最爱口是心非,看来,你真实的想法是,觉得我挺不错的,喜欢上我了。”
庆元一脸呆滞,等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觉得你不错了?”
千柔如常微笑:“既然被看透了,公主何必嘴硬?承认吧,你其实很喜欢我。”
庆元别过头,不肯跟她对视,也不肯答她的话。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心眼多自是不必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她能站在旁人的立场,揣摩旁人的心态,说出来的话直击人心,令人反驳不得。
之前她一直觉得,齐逸峥和蒋毓中了邪,才会看上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
如今,却是必须承认,眼前这女子,的确有独到之处。
虽然今天自己看似被算计了,但偏偏,心底竟然生不出厌恶,反而有几分欣赏她,有几分喜欢她,甚至觉得,若是自己年轻一些,必定会如玉欣那般,跟她成为闺阁好友。
千柔见她这样,唇边的笑容反而深了起来。
眼前的庆元,哪里有一丝昔日咄咄逼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别扭又傲娇的寻常女子。
千柔带着笑容,伸手去挽庆元的手臂,婉声道:“公主不肯承认算了,反正我心里明白就行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庆元依旧不答她的话,却任由她挽住了手臂。
两人走了几步,庆元叹气道:“倘若她能有你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千柔愣了一下,才明白庆元口中的“她”,必定是刘欣怡无疑了。
回过神来后,千柔微笑道:“欣怡明艳大方,公主亲眼所见。论容貌,她比我出色;论年纪,她比我年轻;论身世,她比我强;论礼仪规矩、人际交往,她比我厉害。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我有了不一样的际遇,落在大家眼里,便觉得我不错。”
她侧看着庆元,唇边笑容微深,接着道:“其实,但凡大家闺秀,圈子都很小,其实都该是她那副模样,才算是成功的。公主之前想娶贵女当儿媳,家世先不论,对儿媳自身的要求,必定跟欣怡相差不远。”
庆元愣住了,随后领会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点了点头。
是呀,如千柔这样的女子,世间仅有这么一个。
至于其他女子,至多不过是挣个才女的名声罢了,并没有能出头之处。
回想一下,刘欣怡确实长得美,礼仪完美无瑕,性情瞧着也是个好的。
若撇开她的身份不提,她算是比较完美的儿媳了。
心思转了一转,庆元微笑道:“若是旁人听了我的话,必定只会贬低自己,为那刘欣怡多说几句好话。郡主却是别出心裁,想了这么一段话出来,令人心服口服。”
千柔微笑道:“公主对我改观了,这才肯将我的话听进去。以后欣怡进了门,还请公主跟她好好相处,不要心存偏见,让蒋公子为难。”
庆元见千柔说来说去,一直是为蒋毓着想,不免为之动容。
她心中很感动,想冲千柔笑一笑,但脸上却很僵硬,硬挤出一抹笑容道:“我明白,谢谢你开导我。”
千柔见她露出笑容,鼓励道:“再笑一个,公主,你长得其实挺美的,笑起来很好看。”
庆元愣了一下,才道:“你可别奉承我,我都人来珠黄了,哪里称得上一个美字?”
千柔摇头道:“我真是实话实话,绝没有哄公主开心之意。人生在世,能欢畅一笑,是难得的福气。”说着,便冲庆元做了个鬼脸。见她挤眉弄眼吐舌头,庆元忍不住,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次笑,是自内心的,比之前要自然真诚得多。
笑的同时,她感觉到了一丝快乐,整个人的心境,似乎也由阴转晴了。
千柔见状,继续道:“笑一笑十年少,公主笑起来很美,让人愿意亲近。但愿公主今后一家和睦,笑口常开。”
庆元颔,心里很感动。
看着千柔,她情不自禁觉得整颗心都软和了,朝千柔露出了最真诚的笑容。
开了头,再笑,似乎没有那么难了。
晴光下,她的笑容很灿烂,落在迎面而来的一群人眼里,却叫他们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庆元、千柔单独出去后,留下一屋子人,一直坐立不安。
没多久,尹青云有事提出告辞,被刘愉亲自送了出去。
等尹青云去了,玉欣跟蒋毓、刘愉几个大眼瞪小眼,很怕千柔跟庆元会吵得不可开交,又盼着千柔能全力以赴说服庆元,令事情圆满。
几人在屋子里枯坐了小半个时辰,蕾儿、薇薇手牵着手进来了,将遇上庆元和千柔的事儿说了。
得知庆元举止异常,大家都慌了神,生怕千柔吃亏。
心有担忧,大家都坐不住了,忙一起起身,要来瞧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曾想,赶到这里后,竟瞧见千柔跟庆元正挽着手臂,且庆元还笑容满面,神情欢愉,闪瞎了众人的钛合金眼睛。
这个画风,太不正常了吧?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什么时候开始,死敌竟能亲如母女一般了?
几人都定住了步子,头彻底晕了。
玉欣满脸的不敢置信,向身边的刘愉道:“来来,驸马你掐我一下,让我瞧一瞧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刘愉目光凝在千柔和庆元身上,呆呆道:“你说什么傻话呢?好端端的,我掐你做什么?”
玉欣皱眉道:“你不肯动手,我自己来。”说着,真的伸手掐了一下,皱眉道:“一点都不疼,看来我真是在做梦。”
耳畔传来刘愉气急败坏的苦笑声:“你掐的是我,当然不疼了。”
玉欣一愣,抬眼一看,果然自己正在掐刘愉。
她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旋即又咬着唇,理直气壮地道:“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是这情景太不可思议了。”
两人说话之时,蒋毓已经走到庆元和千柔跟前,迟疑着开口道:“母亲,你跟佳禾聊得挺好吧?”
庆元回看他一眼,脸上笑意未歇:“是挺好,佳禾人不错。”
千柔微笑,朝蒋毓欠身道:“公主已经应允了婚事,恭喜蒋公子,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
在蒋毓惊异的目光下,庆元矜持道:“你既然执意要娶,难道我还能真跟你对着干不成?明儿个我进宫一趟,求皇兄下旨赐婚,好给你们的婚事添几分光彩。”
蒋毓登时大喜道:“多谢母亲成全。”又朝千柔欠身,心中感怀不已,到了唇边只化为一句:“多谢你为我奔波,感激不尽。”
他虽然下定了决心,非娶刘欣怡不可,但能得到长辈的认可,心底的喜悦真是无法言喻。
千柔摆手道:“蒋公子跟我客气做什么?旁的都不论,单凭你是蕾儿的义父,我就盼着你能早些给她找个义母。”
说到这里捂着唇笑,接着又道:“不过,也许蕾儿知道你要成婚,不会高兴的,因为她一直觉得你俊,想长大了嫁给你呢。”
庆元忍俊不禁,忍不住跟千柔开起了玩笑:“你女儿的眼光,比你其实略强一些。”
庆元的意思,自然是指当初千柔一心嫁给李靖行,却没有对蒋毓生出情意,眼光不怎么样。
千柔跟她关系缓和了,自然不会因为她这句酸话生气,微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眼光比我强是正常的。就连公主,如今的眼光,不也比以前强很多了吗?”
千柔这应答,言下之意是,当初庆元没瞧上自己,眼光也不怎么样。
庆元愣了一下,才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张嘴,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
千柔歪着头,嘿嘿一笑道:“公主不就喜欢我这样吗?要是我对公主唯唯诺诺,那有什么趣儿呢?”
庆元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露出笑容道:“说的是,我就喜欢你能说,喜欢你坦白不做作的性情。”
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太美了,弄得蒋毓和玉欣目瞪口呆,成了木头人。
玉欣再也忍不住,走过来拉着千柔道:“来来,你跟我说一下,刚才到底生了什么?”
千柔失笑:“若是要说的话,真的还挺长的,走吧,我们一起回去,一边吃饭一边细说。”
玉欣颔,迟疑了一下,也伸手挽住了庆元另一只胳膊。
晴光灿烂,落在几人身上,令人的心温暖得要飞扬起来。
饭桌上,千柔、庆元将刚才的情景讲了一遍,引得众人又是惊又是叹,忍不住都感慨,千柔不但搞定了庆元,还能令庆元生出喜爱之情,段数太高了。
庆元果然说话算话,次日果然进了一趟宫,求显荣帝给蒋毓和刘欣怡赐婚。
显荣帝无可无不可,再者,他心里一直很喜欢蒋毓,也就点头应了,隔日就下了旨意。
名动京城的蒋公子终于要成婚了,但那女方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女,只是玉欣驸马的堂妹。
消息传出来,自是令整个京城都沸腾了,但碍于是显荣帝赐婚,心底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只能私下议论。
消息传到锦绣园时,千柔正在书房陪伴李靖行。
大考在即,李靖行很用功,每天起早贪黑看书写文章,无心他顾。
千柔担心他用功过度,时不时到书房给李靖行送些点心,让他搁下笔歇息一下。
得了此讯,千柔微笑道:“蒋公子心想事成,刘小姐明艳端方又豁达,必定能抚平他眉间的伤感,来日这世间必定会多一对佳偶。”
李靖行也很欢喜,笑容满面的道:“这事定了,以后庆元公主就算有再多心思,也使不出来了。”
昨儿个的事情,夫妻夜话时,千柔都跟他说了一遍,但李靖行只觉得是天方夜谭,简直难以相信。
如今尘埃落定,李靖行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千柔婉声道:“放心,庆元公主绝不会再做什么小动作了,而且,她如今很喜欢我,等你见了就晓得了。”
想一想之前在聚欢阁时,被庆元掐着脖子的场景,再对比如今,真让人忍不住感叹,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
李靖行捏捏她的脸,笑着道:“你向来人见人爱,她喜欢你不足为奇。”说着凑近千柔,眸底现出一点邪意来。
千柔一见,脸上就红,明白他接下来没什么好话。
果然李靖行调笑道:“老说别人的事情做什么?你还是好点准备,晚上好好陪陪我,让我尽兴,这才是要紧事。”
千柔脸色红若流霞,横他一眼道:“你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刻,老缠着我做什么?”
李靖行笑得越欢了,理直气壮地道:“是你要我劳逸结合,我缠着你恩爱一番,再多的烦闷都会消失无踪。”
千柔忍不住笑:“照你这么说,我竟成了你的心灵鸡汤了。”
李靖行跟她处得久了饿,早习惯她时不时吐出些新鲜词语,也明白“心灵鸡汤”的意思,微笑道:“来来,我的心灵鸡汤,先让我享受一下,晚上再好好陪你。”说着,便拉住千柔,以吻封缄。
千柔被他吻得面如桃花,见他渐渐情动,忙伸手推他,这才让他消停下来。
千柔如常嘱咐他要不时休息一下,不要太劳累,这才横了他两眼,转身出来了。
出来后,因为两个孩子都在园子里玩闹,千柔带着笑容,也寻了过去。
待去了哪儿,却见一直闭门不出、安分守己的赵丽竟然出来了,低着头站在假山后,一动也不动。
千柔先是惊讶,其后恍然想起来,几个月前蒋毓与自己道别时,赵丽跟赵姣曾在这里遇上蒋毓。
蒋毓要成婚的消息已经传开,赵丽必定也有所耳闻。
赵丽跟蒋毓,不止见过一次。那之后,赵丽出门,被赵姣韩氏赶下马车,茫然无措时,是蒋毓伸出援手。
蒋毓出色如斯,又于赵丽有恩,赵丽心底,必定对他生出倾慕了。
只是人生在世,情缘从来都不能尽如人意。
一个小女子卑微的恋慕,终究只能闷在自己心里,不足为外人道。
千柔想到这里,为赵丽叹了一声,这才走上前朝赵丽微笑,温声道:“素日里你不常出门,我们很少照面,如今瞧着你似乎出落得更好了。”
赵丽忙放下心事,朝千柔行礼,红着脸道:“表嫂取笑了。”
千柔摇头道:“我是真心称赞你的。算一算,你年纪也不小了,终生大事也该考虑了。我一直将你的事儿放在心里,你表哥也很关心你。前不久跟你表哥谈时,他说起之前在江南有个同窗,今年进京来应试,放榜后并没有中,留在京里读书,打算再考下一科。”
她看着赵丽,温和的道:“你表哥说,他那位同窗与他一样,都是白夫子的弟子,才学是非常出众的,这次不中,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他本人长得不错,家里家境也不错,父母早逝,是叔叔抚养长大的,本身并没有定亲。你表哥提起他,一直赞不绝口,说他来日必成大器。若你愿意的话,我让你表哥提一提,如何?”
赵丽这个人,千柔一直挺喜欢的。
如今见她为蒋毓伤感,心底越生出一丝怜惜来。
蒋毓不可期,那么,很该为她谋划一下,免得她成天沉浸在无望的苦恋里。
赵丽听了一愣,旋即红了眼圈道:“多谢表嫂为我打算,我感觉不尽。”
说起来,她是表小姐,但实际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
她能来锦绣园,是沾了赵姨娘的光。如今,赵姨娘都搬走了,她却留了下来,不但衣食无忧,有丫鬟伺候,且待遇跟寻常人家的正经小姐差不了多少。
赵丽是个知道感恩的,千柔善意的对待,她一直牢记在心,从未忘记过。
千柔微笑道:“谢什么?我拿你当妹妹看,你不必跟我生分。”
拉起赵丽的手,转而道:“刚才我提的那个人,你觉得如何?不久之后,必定会开一次恩科。按理说,该等到考完了,等到他金榜题名,再提婚事更荣耀些。但我琢磨着,你出身不显,此刻提出来,一来事情必定能成,二来,于他名声不显时成就婚事,来日他必定心怀感恩,才能善待你。三来,倘若他中榜了,提亲的人多不胜数,他能有更好的选择,事情可能成不了。有了这些考虑,我就觉得,你若有意的话,咱们商议一番,将这事儿定下来。我知道你性子好,这才实话实说,若有失态之处,你不要跟我计较。”
赵丽满怀感激道:“表嫂一心为我,我岂会生出别的心思?”说着低下头,红着脸道:“既然表嫂觉得他好,我愿意听表嫂安排。”
千柔见她柔顺,心中越怜惜,笑着道:“既然你也觉得不错,过两天我让你表哥将他约来,咱们悄悄相看一番。若是觉得合适,只管将婚事定下来就是。”
迟疑了一下,又咬着唇道:“另外有件事儿还得说一下,你表哥的同窗,虽然你表哥十分看好,白夫子也觉得他有进士之才,但人生在世,功名除了自己的能力之外,还得有时运才行。这一次恩科,倘若他能中,自然皆大欢喜。倘若他不能,你不能抱怨。”
赵丽忙道:“表嫂多虑了,我虽然是小家女,但绝不是眼皮子浅之人。何况如今住在这里,表嫂用言行告诉我,日子是要靠自己慢慢经营的。以我的条件,配个举人都是高攀了。来日倘若婚事成了,我必定会如表嫂一般,安心相夫教子,无论如何,都绝不会自怨自艾,折腾得彼此都不能安生。”
千柔见她通情达理,心中越觉得她好,微笑道:“好,那这事儿我们就说定了。”
赵丽带着羞涩颔,唇边浮现出一抹笑纹来。
她对蒋毓确实存了一段情思,但她有自知之明,明白凭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攀上蒋毓。
因了这个缘故,她对蒋毓,用情并不深。
如今千柔为她提了另一桩婚事,百般为她着想,她感激之余,心底也涌起了一丝期盼。
惟愿遇上良人,终生有靠。
若然一切顺利,她必定会向表嫂学习,将自己的小日子经营得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