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回想着雨辰临行前给他的交代,遇上英国的拦截舰队,不要软弱,也不要退让,但是绝不开第一炮。如果英国海军动手,也坚决还击。他在心里咬咬牙,海军不向同为中国人的对手开炮,不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这一年,谢观潮三十七岁,也是他当年从大东沟游水逃生后的十八年。
“中校先生,中国人的炮舰并没有停止,而是变成了二列,将他们的运输船队保护在中间。楚泰号炮舰在运输船队的左舷,而楚观号炮舰在右舷,他们的炮口同样对着我们。”
英国远东舰队的内河分舰队一中队的指挥官何伯中校厌恶地放下望远镜。他讨厌这个任务,也讨厌把事情搞大了,那个白痴同事。在他看来,在中国的日子虽然谈不上什么比较有前途,但是绝对是安逸的。享受着中国人敬畏的目光和海外补贴,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的海军军官来说,绝对是一场服役期间漫长且悠闲的假日!那个白痴把一切事情都搞糟了!现在他完全无法决定是不是要开火警告!
公使和远东舰队的司令发出的命令都含糊其辞,对江北军的舰队要客气而坚决地表明大英帝国的立场,继续他们原来的任务。在他看来,这已经成了维持大英帝国面子的一种愚蠢的举动!
对于是否开火,他得到的命令是绝对要避免武穴那种流血事件。但是中国炮舰上面的火炮已经对准了他们,他在望远镜里甚至看到了对面那个中国海军军官坚决的目光!他敢确保,只要他的炮口发出闪光,对面也毫无疑问地予以还击!这种差使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要是在北海上甚至泰晤士河口,敌人的舰队迫近,哪怕他就是在一条小舢板上,手中只有一把渔叉,他也毫无疑问地会挥着叉子和敌人的军舰拼命。可是在长江上面,真的需要和对方大打出手吗?这都是中国人自己的内战,哪个白痴同意将英国舰队卷入进去?
四艘英国炮舰若即若离地跟着这个船队,双方的炮口互相指着,一直僵持在这里。眼看着江北军的船队坚定地朝鄂州开去,英国中校何伯先生终于决定该做些什么了。无论如何,这支船队要是开到鄂州的话,他的任务就只能算是失败了,而他一向是从来不打折扣完成上司命令的性格,他不想败坏自己的好名声。
他低声地向自己身边的舰长下命令:“前面的三寸炮,向他们航线的前方发射一发炮弹警告,同时给他们发旗号,请他们尊重大英帝国海军的命令。希望大家都保持克制,不要发生什么冲突。”
他的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英国水兵也许早就对自己这种克制的态度表示不满了。一发三寸炮发射的炮弹在离楚泰号非常近的地方落入海中,激起大片的江水溅到甲板上,英国水兵们发出了欢呼声和口哨声,有的还朝这边比画着不雅的手势。。
楚泰号舰长就在谢观潮身边,他重重地一跺脚:“司令,咱们还击吗?”谢观潮冷冷道:“不用还击,继续向前。”
何伯恼怒地发现江北军的船队坚定地继续朝前开,对他的发炮警告和旗号不加理睬,只有楚泰号用旗语向他们表示:“我们是江北军,现在航行在中国的河流上,请你们不要阻拦。”何伯闭上眼睛,又一下睁开:“最后一次发炮警告!并告诉那些家伙,如果他们还不返回九江的话,我们就真的开火了!”
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我是军人!我要执行我的命令!
又一发炮弹在楚泰号前面炸开,这次离得更加近了,楚泰号还是毫不犹豫地冲进了被炮弹激起的水柱当中。水柱散尽,军舰仍然在昂首向前。这艘前清时在日本神户船厂订购的七百四十五吨炮舰,有两门一百一十四毫米主炮,两门七十六毫米副炮,在这个九月的日子里,展现出了他最光彩的身姿。
何伯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双方的火力对比。江北军这两艘炮舰在长江上面来说,还是很强大的。他的四艘军舰一共才十二门三寸(七十六毫米)火炮,加上一些六磅(五十七毫米)的副炮,而且都是两三百吨的小舰艇,和楚字号比起来小了整整两圈。打起来,就算中国海军的训练程度不如英舰,但是很有可能自己的军舰在一百一十四毫米炮弹下会被炸成碎片。现在双方相距得太近了!
他突然很怀念那些看着米字旗号就绕道闪避的原来的那支挂着龙旗的舰队。不过英国海军的骄傲还是让他毅然下达了命令:”猎鹰号和塘鹅号对付南面的那艘军舰,我的瓢虫号和叽鹞号对付北面的那艘军舰,等到我的命令一下,就全力开火……一定要等到我的命令!”
谢观潮在指挥席上站了起来,一直保持着一列横队的四艘英国军舰,分成了两列,两艘夹住了楚泰,而两艘夹住了楚观。舰上英国水兵奔忙着各自就了战位。炮口几经调整,已经完全将两舰瞄准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将炮弹砸过来!
一滴汗珠从谢观潮面颊上流了下来,身边的军官们也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谢观潮哑着嗓子下达了命令:“两舰人员各就各位!炮口对准英舰,随时做好还击准备!只要他们一动手,我们就反击!”军舰上的官兵随着他这个命令下达,也全部就了各自的战位。双方的神经都绷紧了,炮口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就像在战场上对拼刺刀一样,只要一开火,肯定就是一个极惨烈的局面。
谢观潮将海军军官帽在头上戴得端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江北军的船队仍然坚定地继续前进。
“九江的第一批运输船队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发的?”雨辰站在他的“虎穴”作战室,神情凝重地问道。他命令海军舰队西进九江,就是要为运输船队护航。
他的鱼电既然发出了,不做出点什么和英国对抗的姿态,他的电文就只能沦为一句口号,一堆空谈。民心士气既然被他撩拨到了这个程度,九江运输船队继续北上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了。
他仔细盘算过,无论江面上的对抗事件发生后的胜败,对他的名声都只有帮助而没有坏处,但是真正的政治家考虑的不能仅仅是这一点,自己正面和英国人发生冲突了,他们的后续反应是什么?还有列强们会怎么样行动?北京的袁世凯又会利用这个做什么文章?江北半独立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威胁?自己囊括三省的计划是不是还能顺利进行?这都是他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对于英国在长江上的底线是什么,他的确也是心中无底,按照司马湛的老话,这事情变数太多,他推断不出来。
但是武穴伤亡那么多军民,却不能不使他作出这个决定,以前也说过了,我们雨司令也是有着一定民族情绪的青年呢!更何况,他也才二十四岁。
不过无论发生了什么,雨辰都有信心利用这个局面继续推行自己的计划,问题就是看这个事情向哪个事态发展罢了。
吴采低声回答道:“九江的运输船队在上午十点出发的,他们应该和咱们保持电报联系,估计到十二点,第一封无线电报就转过来了。”
雨辰仔细地看着地图上九江那一段江面,摇头道:“我不要谢观潮的过程,我只要个结果!反正我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了,英国人开炮,咱们就还击!”
吴采不出声站立着,半晌才有些犹豫地问道:“司令,咱们如果真的和英国人动手了,这些变数您都考虑进去了吗?这次挥兵鄂赣,从安徽方向我们也大可以对鄂州的我军进行补给,非要在长江上面和英国人对抗吗?”
他继续道:“我对找英国人干一下,这个是绝对支持的!武穴的人不能让他们白杀!但是作为江北军的参谋长,我却要为整个局势考虑一下。我们树敌这么多,对咱们在长江中游的行动有没有帮助?一羽先生他们几个,这些天来找了你很多次,但是您都不见,他们托我向您转告,还是不要太孟浪,不要把英国人逼得全力去支持袁世凯。”
雨辰哼了一声:“他们那些先生,在英美留学了几年,就见到什么洋人都是骨头软得了。英国马上还有能力顾及咱们吗?一次大战……总之我这次是除了继续咱们江北军的大义名分之外,还要试探一下英国人的底线,他们到底能支持袁世凯到哪一步!不碰一碰,也许他们永远不会重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