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阁开始,李东阳每个月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刘健谢迁在宫中内阁直房轮值,再加上不时还有各式各样亟待处置的急务,他回家过夜的日子屈指可数。因而,这一日哪怕是李东阳应该休沐的日子,家人上下也并未抱有什么期望,反倒是门前李阁老胡同等待的车轿不死心,直到傍晚才渐渐散去。就在几个老家人照例出来到门前挂灯的时候,一个眼尖的远远看见一辆骡车慢慢吞吞驶了过来,再一细看就现是自家老爷的车。
倏忽间消息就传了进去,本以为丈夫十有***回不来的朱夫人自然喜上眉梢,忙不迭地吩咐厨下多做几个拿手的家常好菜,旋即就出了正房,叫上李兆蕃一块迎了出去。母子还没到二门,她就看见一身雨过天青色直裰的李东阳已经进了来,少不得快走了几步上前。
“老爷回来了。”
“见过爹爹。”
“都深秋了,这早晚天气凉,夫人何必亲自迎出来?”李东阳搀扶了朱夫人,这才对李兆蕃温和地点了点头,问了几句家事和功课之后,得知李兆蕃已经用过晚饭,他就沉声说道,“回去把你最近读的书温一温,回头我要考你。”
直到李兆蕃依言行礼退下,李东阳方才和朱夫人并肩往正房行去,一路上只漫不经心问了问这些天的访客。得知大多数都是求见办事送礼的,朱夫人一概没见,只有几个他的门生故交留了帖子,他就微微点了点头。
“有劳夫人了。明日我还有假,让人去各处送一送帖子,家里也好久没有文会了。”
“老爷在外头就想着政务,在家里就想着文会,这也太忙了!倒是兆蕃的事,你除了功课之外,这文会见客等等也别忘了多带他出面。”
李东阳被朱夫人这一说,面色顿时一凝,竟是想起了和自己一样年少多才,可却英年早逝的亲生儿子李兆先,随即缓缓点了点头。回了正房,厨房里的饭菜还没送上来,他便趁此和妻子闲话了两句,得知妻子今天又去了灵济宫,他哂然一笑,正要打趣一二,朱夫人就说起了在灵济宫遇上了一位有趣的姑娘,从起头相识的那一刻说起,突然话锋一转道:“她是刚从南京来的,我就多留她说了一会话,结果不知不觉就提到了此前那桩轰动金陵的案子。”
“就是赵钦案?”
李东阳当然知道那场言官和阉宦的较量。身为内阁辅臣,他自然不会像那些个科道言官似的,一个劲就只想着参倒一个是一个,可赵钦之事乃是之前的胜负转折点,他当然心里有数。此刻,听朱夫人说着今天道听途说的那些经过,他起初还漫不经心,但终究因为细节远比南京的奏疏来得丰富而渐渐聚精会神了起来,到最后虽说饭菜已经都摆好了,他却根本无心去用。好在朱夫人记性极好,竟连沈悦复述的那一番徐勋诘问赵钦的言辞都几乎一字不差。而李东阳则是等到朱夫人都说完了,他才心不在焉地坐到了桌子前。
今日吏部公堂之上的情景,他和刘健谢迁虽是旁听,看不见那些人是如何表情,但只听那些言语,大略就能分辨出一个大概来。焦芳撂下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接下来徐毅虽是争辩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拿不出其他决定性的证据来,因而这嫡庶之争就变成了长幼之争,胜负如何已经很清楚了。
若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刘健和谢迁对于焦芳这突然抽冷子的突袭却都警惕得很,一回到内阁,谢迁就说焦芳此举旨在邀宠太子,性子耿直的刘健差点直接把恳请除兴安伯爵位的密揭送了上去,谢迁则是打算密奏焦芳阿谀太子意在不测,还是他好容易才暂时劝下了。
把一件小事变成一件大事,没有必要。更何况,徐家父子的人品如今看来应当不错,尤其是那能够在应天府衙以那样凌厉的言辞把赵钦诘问得吐血的徐勋,在今日公堂之上却不出一句恶言,倒是一片厚道之心,殊为难得。
“老爷,老爷?”
听到耳畔这两声,李东阳这才恍然回神,低头一看就现他已经在空空的饭碗中那筷子拨拉了老半天,当即尴尬地笑了笑。放下碗站起身又和妻子言语了两句,这就出门去了书房。在书桌前匆匆手书一文,他用信封封了,就取出了皇帝钦赐自己的一枚银章,钤记封口,赫然竟是一封直递御前的密揭。然而,就在他搁下笔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一事,继而眉头越锁越紧,竟是将密揭拢在袖中起身出了门。
见李兆蕃正好进了院子,他对这嗣子歉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高声说道:“来人,备车,去北镇抚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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