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子已经送完,接下来还有些事要处置。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
苏阳转眼间就从大魔头变成了和蔼可亲的贴心人,笑眯眯的说:“皇上你是汉人的事,大家既然都知道了,您总得给个说法吧?”
乾隆脸色变幻几番,却始终沉默不语。
陈家洛上前牵住了他的手,好言相劝道:“哥哥,你本是汉家血脉,汉人的锦绣江山沦入胡虏之手,你却去做了胡虏的头脑,率领鞑子来欺压咱们黄帝子孙。这岂不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吗?”
乾隆无言可对,昂然道:“我今天反正已落入你们的手里,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陈家洛温言道:“咱们曾经约定,以后互不加害,言犹在耳,我岂能背誓?就是苏大侠也从来没有加害你的意思,何况现下知道你是我的亲哥哥,兄弟相会,亲近还来不及,哪有相害之理?”
乾隆道:“那么你要我怎样?要逼我退位么?”
陈家洛摇头道:“不,你仍然做你的皇帝,然而并非不忠不孝的皇帝,而是一位仁孝英明的开国之主。”
乾隆道:“开国之主?你要我把满人赶出关外?”
陈家洛道:“不错,你一样做皇帝,与其认贼作父,为后世唾骂,何不奋鹰扬,建立万代不易之基?”
乾隆本是好大喜功之人,听了这几句话,不由怦然心动。苏阳却暗自摇头,这陈家洛真是个造反狂人,逮住谁就劝谁造反。
陈家洛鉴貌辨色,知道自己说词已经见效,继续道:“你现今做皇帝,不过是承袭祖宗余荫,有甚么希奇?你看看这人。”
乾隆走到窗边,顺着他手指向下望去,见一个农夫在远处田边挥锄耕作。陈家洛道:“要是这人生在雍亲王府中,而你生在农家,那么他就是皇帝,你却须得在田间锄地了。”
乾隆一向自以为天纵神武,非常人可比,此刻细细体会陈家洛的话,不由得怅然若失。
陈家洛又道:“大丈夫生在世间,百年之期,倏忽而过,如不建功立业,转眼与草木同朽,历来帝皇,如汉高祖、唐太宗、明太祖,那才是真英雄真豪杰。元人如成吉思汗,清人如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也算得一代雄主。如汉献帝、明崇祯这种人,纵使不是亡国之君,因人碌碌,又何足道哉?”
乾隆脸色不断变化,其实他知道自己是汉人后,不消别人劝说,心中就不止一次的想过此事,一旦改天换地大功得成,他立刻便能成为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般的万世圣君,甚至更有过之。
但每每再往下深想,涉及的具体实施之时,便觉得各方根本无从下手,此时满清已经入关百年,根深蒂固,权力交错盘结,各地的统兵大员,多时满人,即便是绿营统领如同李可秀之流,也是尽忠报效朝廷,何况上有太后,关外有八旗铁帽子王的十数万铁骑,只要稍有异动,便是一场天下大战。
再者满清入关百年来,科举风更加盛行,天下士子,倒有大半已经转了心思,把一腔效忠心意投向了大清朝廷,并不是像陈家洛等人所想的汉人人人想着复国。
对于穷人来说,谁让他能吃饱饭,他就拥戴谁,对于读书人而言,谁给他出路仕途,他就效忠谁,在建国之初,或许有部分死忠,但百年一过,满清如今比起前朝末代,更加鼎盛,死忠已经越来越少。
武人或许略有不同,但此时天下,已经少有纯粹的武人。
乾隆继承帝位多年,于满清实力一清二楚,这场大战的结果心中有数,满清获胜那是一定的,但获胜之后,也难免元气大伤,到时候中原大地又不知要有多少年的战火绵延,生灵涂炭。
他犹豫片刻,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不成,朕当了十几年的皇帝,知道大清的底子,你这般想法成不了,就算是朕领头也不行,最后非但不能流芳百世,反而要尸横遍野,遗臭万年。”
不等陈家洛再劝,他又指着远处刚才陈家洛用来劝他的那个农民,道:“你看那人,百年之前天下大乱,他可有能耕种之地?可能果腹之食?全家朝不保夕,无论官军、乱军还是流寇一来,他全家便成猪狗一般,不是被抓夫,就是被碾碎当成军粮。”
他拍着陈家洛的肩膀:“而现在呢,他至少有一块地可以种,有口饭可以吃,若是运气不算太差,说不定还能讨个粗手粗脚的媳妇,生两个混蛋儿子,你说,是造反来的好,还是不造反的好?”
陈家洛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位皇帝大哥哪里说的不对,可是又一时无从反驳。
乾隆叹道:“皇考在时,最是亲民,时常到田地里去看农夫耕作,朕自幼仰慕圣祖康熙爷建立的丰功伟业,是以一直都不明皇考此举意图,甚至有些微微腹诽,帝王当以天下为盘,着眼大局,何必去看一人一地?”
他望着窗外摇了摇头,自嘲道:“直到这两曰被你们囚在此处,不时的劝我反清,朕气闷之余,时时朝窗外眺望,这才渐渐有所感悟。”
他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面朝塔中的众人,一字一句道:“朕驭极以来,却有好大喜功,荼蘼国帑之举,对于吏治也少有整顿,天下看上去一副繁荣,但其实已现败像。可无论如何,朕是这天下之主,断断见不得朕这亿兆子民,再陷入明末血火兵乱之中,反清一事,休要再提。”
“说得好!”苏阳起身鼓掌,一步步朝乾隆逼近过去,寒声道:“但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和珅嗖的一下拦在乾隆身前,大义凌然道:“你先杀了我!”眼睛却朝苏阳一通乱挤,嘴里用口型说着什么。
苏阳仔细一看,原来他比划的口型是:五百万银子,二品顶戴,三等伯爵之类的,还有些看不出来,想必也是高官厚禄。
瞪了他一眼,对乾隆道:“我的武功到了什么程度,你应该也略知一二,除非你身边能时刻跟着三千铁甲,否则你一觉醒来,头颅说不定就不见了。”
“三千铁甲也是无用,他们可不会飞。”
乾隆皇帝从塔上窗口见过苏阳的轻功,知道就是有兵也拦不住他,于是难得幽默了一次。
“那你坚持不肯反清?真的连死都不怕?”
苏阳说话之时,已经一点点的拔出了血剑,剑气森然,杀意十足。
陈家洛忙上前阻拦,却被苏阳一脚踹了个跟头,鼻血直流。
乾隆深深的吸了口气,推开和珅,走到苏阳面前,苦笑道:“朕一向以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皇帝,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可如今真到了生死关头,才知道,原来朕也是怕的,人哪里有不怕死的呢?”
“那你同意反清喽?”苏阳问。
乾隆仰天大笑:“即便怕死,朕也是皇帝,是天子!前朝崇祯帝乃是末世之君,亡国之君,尚且知道与国家共存亡,朕若是答应了你,岂非连崇祯都不如了!你要杀朕,和珅是朕的臣子,尚且舍命相护,而如今你要乱我华夏中原,害我亿兆子民,朕是他们的君父,自然也要用命护着他们!只是皇帝有皇帝的尊严,请你留朕个全尸。”
他说完之后,干脆胸膛一挺,送到苏阳剑尖,闭目等死。
“不能啊!”和珅急的满头大汉,就要伸手去抓苏阳的剑,陈家洛和无尘也从两侧攻来。
啊啊几声叫唤,和珅摔了个大跟头,无尘被弹到了墙上,陈家洛的拳头被苏阳牢牢的握住了。
血剑却已然收回鞘中。
等到乾隆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苏阳脸上杀气渐渐散去,他拍了拍乾隆的肩膀:“不错,还有点皇帝的样子,就凭这,我不杀你。”。
也没见苏阳怎么用力,乾隆却一屁股坐到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头的大汉,吓得不轻。
苏阳握着陈家洛的拳头笑道:“这样,我看你们双方,一方定要造反,一方定然要镇压,我来给说和说和,如何?”
陈家洛面色铁青,挣扎了几次都不得脱,乾隆穿着粗气,挥挥手:“只要不造反,什么都好说,朕这条命也不想随随便便的就送了,朕这就下旨,永不加赋,再免了天下一年的钱粮,你看如何?”
和珅脸色一白,却没敢说话,他如今兼着户部尚书的差事,乾隆花钱本就大手大脚,国库里已经剩余不多,这下皇帝老子一开心免了税,老百姓是开心了,但国库里没了进项,他这个总管度支的户部尚书可要头大如斗。
苏阳挥了挥手:“这是小事。”冲着陈家洛笑吟吟的说:“陈公子,我看你这人,读书不错,做官嘛说不定还行,就算不行,有个皇帝哥哥罩着,也一定能行,但武林就不要再混了,好不好?”
陈家洛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忽然之间从手腕处传来一股暖洋洋的内力,顺着自己的胳膊涌向身体,所过之处,自己的功力立刻如同春阳见雪,冰消雪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