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汪楷当面出言质疑,谢艾面色平静,请他细问。汪楷见高岳点头同意,便上前两步,大声道:“谢君候的计策看似极好,其实不能成立。大家都晓得,涪陵郡乃是益州辖地,是成国的国土。不要说成国曾被我军大败而定然会心怀怨恨;便是从无嫌隙,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从他国境内借道,而东出湘州啊。反过来想,若是成国突然要求从我梁州魏兴郡借道去中原,试问大王能同意否?届时成主李雄坚决不答应,谢君候此计,不就是一场空谈么?”
谢艾微微一笑,毫不见慌张之色,朗声应道:“涪陵是成国的土地不假。世人皆认为成国断然不会借道于我,但李雄已然答应了我从酉阳出兵的请求。目前,我已暗中集结有两万五千人的精锐在酉阳城西,只待所有军需等准备完毕,便就可立时进。”
他话音方落,全场尽皆哗然。成主李雄竟然能够同意借道给秦军,这个难题不知道谢艾是如何搞定的,其中隐秘情事,料来多半有人臣私通外国的嫌疑。高岳心中一动,将身子探出,面色波澜不惊道:“谢卿可详细道来。”
谢艾躬身道:“臣曾修书与成帝李雄,将荆州之事略为告知,并表明了我国的立场,以及必将出兵襄助朝廷平叛的决定。臣直言相告,若是同意我军借道酉阳,那么非但可使秦、成两国摒弃前嫌,更有促进睦邻和好、化干戈为玉帛的美事。同时,臣还相赠黄金千两,作为买路的贽仪……”
汪楷蓦然打断他,大叫道:“好你个谢艾!这样做,怕是有私通敌国君主的嫌疑吧,更遑论还有财物往来!如何却有如许多的钱给他李雄?是从哪里搜罗来的?当着大王及诸位同僚的面,你今日必须要说清楚。”
谢艾面色如水,深深瞥他一眼,继续向着高岳道:“臣与李雄交往,一心为国,此外无有半分私事。至于黄金千两,非是公款,乃是大王历来对臣的各种赏赐。”
说罢,谢艾便就下拜,郑重道:“还有一事,正要禀报大王:只以钱财,不能完全消除李雄的疑虑。且黄金千两虽不算少,但他贵为一国君主,岂会当真在意这些财物?所以臣为使他相信臣乃是真心实意,还将‘汉中郡候’的大印,送往成都暂做信物,与他约定,待我回师的时候,当要完璧奉还,故而能够成功的借道于彼。以上种种,臣已全部详细说出,不敢隐瞒大王,且请大王恕罪。”
众人登时各自在脑中思忖,继而纷纷开始点起头来,为谢艾超出意料的果决而叹服。韩雍想了再想,认真推敲之后,忍不住赞道:“……妙计!此水陆继进,顺江而下之路,果然是超出常人预料,但又确实可以出奇制胜。谢君候如今用兵,运筹帷幄之间,有大智大勇,韩某佩服了。”
谢艾连忙逊谢。从前在塞北的时候,他跟随韩雍身后,耳濡目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又得蒙韩雍言传身教,自觉受益匪浅。如今他也早已成长为名将,心中自然将韩雍视为良师益友,前辈楷模。
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是想方设法假公济私,甚至毫无愧色。听闻谢艾竟然以私人积蓄,来充作公费,包括高岳在内,众人诧异之余,敬佩心情油然而生,穷究如汪楷,更是哑口无言。至于他又竟能以刚到手的郡候大印去做抵押之物,这份果决和勇气,实在也是令人惊叹。
高岳很是感慨,拍案朗声道:“谢卿公忠体国,直朴清正,纯臣也!公私有分明,孤岂能让卿破费如此?传孤之意,特赐谢卿黄金二千两,略表孤赞许之情。此外,讨伐王敦,孤当为卿先期增粮饷五万石,援兵一万人。而相关军事,既然卿家胸有成竹,运筹得当,孤便绝无掣肘,一以委卿!”
随即,高岳便亲笔修书三封。一则送往成都,对李雄表达了问好之意,最大程度的支持了谢艾的信诺,并为其作保加重了他话语的分量;二则使精干斥候,潜往长沙,给司马承吃颗大大的定心丸,要他务必坚守,等待秦藩援军,然后里外夹击消灭魏乂所部;三则遣使飞马去往建康,上报天子,言明坚决响应朝廷、共击王敦的鲜明立场。
且不说随着高岳的道道令下,秦国内开始各项军备。转眼到了太宁二年(324年),这一日,江东丹阳郡,水陆要塞、芜湖城外。
铅云厚重,朔风凛冽。波澜宽阔的大江之上,风过水寒,愈刺人肌骨。江面上,连绵无尽的雄阔船队正抛锚停泊,在做补给休养。桅杆粗长笔直向天,风帆鼓动,应和战旗猎猎,似乎连接到天边。居中的旗舰主船,乃是特别高大的一艘艨艟,高耸入云的桅杆上,巨大的将旗迎风招摇,其上一个‘王’字,格外醒目。
甲板上,两班如狼似虎的甲士,持戈带矛,嗔目横视。有一身材矮小的老者,跪伏其中,抬起的黧黑脸上,尽是沧桑之色,被风吹起的花白须,凌乱不堪,唯有一双眼睛仍旧清澈,竟无半分浑浊迷茫,视之,竟然是大师郭璞。
在郭璞正上,有一人昂然端坐在大椅之上。其人面如粉敷,风姿超凡,却无脂气,年近花甲,仍是身躯挺拔,不怒而威。但双目中,黑而小的瞳仁紧缩,眼白占了满满眼眶,乍然一看,隐然有奸邪阴森之相,白白坏了一副清越恢弘的好面孔。此人,正是东晋侍中、江荆二州牧、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王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