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岳出兵来打我们,后方相对空虚。据说高岳前脚走,狄道临洮二城,突然就起兵反叛。其中狄道城直接出兵攻打阳,围城十余日,守将李虎坚守不出,狄道军攻不下来。陇西军留守襄武的韩雍,夜间出奇兵,火攻急袭狄道军,大胜,随后又趁势反攻下狄道城。”
“狄道县令叫个什么,我倒记不得,反正他全军覆没,孤身一人慌忙逃到盟友临洮城去,却被临洮县令翻脸砍下脑袋,送到韩雍帐前请罪去了。”
“那韩雍根本不为所动,表面应允接受临洮的赔罪反正,暗里却令李虎领兵两千,长途奔袭临洮,一战而下,临洮县令被押到襄武,韩雍当面斥责他反叛上官,出卖盟友,乃是不忠不义之徒,鼠两端,人品卑劣,留之无用。便将他明正典刑了。所以现在,高岳已经完全据有陇西,成为名副其实的陇西之主。”
杨坚头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忙招呼侍从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咚几大口便灌了下去,他没有注意到父亲越皱越紧的眉头,将嘴角边的水一擦,又自顾大声说起来。
“这倒也不是重点,关键狄道、临洮二城易主之后,韩雍又整编和征募能战之士共六千人,连那辅兵,他们叫个什么厢军的,都扩充了三千人。前几日,襄武已经新步卒两千、骑兵三百来武都前线,现在估摸着已经到了西和城,高岳晓谕全城,陇西军一片欢呼,所以我军斥候能比较顺利的打探到这些事情。”
“敌之幸事,我之祸事啊。”
杨茂搜听罢,重重的叹了口气。半晌没有再说话。此间并无外人,他无需再作镇定之色,内心的焦灼烦愁尽皆写在脸上。他转身慢慢走到案桌前,无力的坐下,依旧沉默不语。
杨茂搜虽然是氐王,但只不过是陇南白马羌氐部落的大领而已,势力和实力其实都并不是很强。早年间,北方安定、北地之处的氐人豪酋齐万年,起兵反叛晋朝,一度称帝,鼎盛时纵横西北,无人敢撄其锋,略阳郡的两大氐族杨飞龙杨茂搜父子、符怀仁符洪父子都曾畏惧顺伏过齐万年。
杨茂搜与齐万年虽然都是氐族人,但并不是同一部族。因忍受不了齐万年的压迫和横暴,杨茂搜与齐万年翻脸,却实在敌不住,最后才从略阳南迁至武都,一路艰辛跋涉,只不过想给依赖他的部众,一个安稳的家园而已。如今还没过的几年,又被高岳这般凌厉攻打,实在让杨茂搜揪心不已。
杨坚头见父亲此番失落模样,心中很是难过。他从记事起,便见父亲跨马舞刀,纵横厮杀,敢于和一个又一个强敌相抗,使陇南氐人不致衰落。当年祖父杨飞龙传位给父亲时,曾高兴的拍着他的后背,对一众长老贵族道,此儿吾家千里之驹,日后我氐人擎天之柱也!
杨坚头的印象中,父亲始终是那个钢浇铁铸的汉子,身躯雄壮伟岸,威名赫赫战无不胜。他最崇拜和敬重的人,也就是父亲。如今二十年岁月弹指而过,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也不知不觉的被重担压弯了脊梁,被风霜染白了须,昔日那有如神鹰般明亮锐利的眼,也有些黯淡浑浊起来。
杨坚头慢慢走到父亲身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低着头讷讷道:“父亲,坚头无能,打了败仗让父亲操心忧虑,坚头不孝。”
杨茂搜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强笑道:“不是这样。我听说你和所有儿郎们都毫不顾死,奋勇厮杀,却都抵挡不住高岳的脚步,可见此人乃是强劲之敌,哪里能够轻易击败。你不要总为打败仗的事而耿耿于怀,山野的虎狼,也是磨砺了爪牙后,才能抓到猎物。胜负嘛兵家常事,你不要太在意。”
“可是父亲当年哪里打过什么败仗,祖父不是也说你所向无敌吗?”
杨茂搜哈哈大笑,拍着儿子的手背,道:“那是你祖父鼓舞和激励我的话。我又不是神人,败仗怎么会没有吃过。只不过我的心态好,总是能最快的鼓起勇气,恢复实力,继而起反攻,最后才转败为胜。坚头啊,男子汉受些挫折,算不得什么,你还年轻,日后的路还长哪。”
想起了年轻时候的燃情岁月,杨茂搜连说带笑,感慨了一阵,他探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对杨坚头道:“而今情势危急,我打算亲自领兵出征。趁着我还剩些力气,还能举得起战刀,我为你们兄弟再把路铺平些、铺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