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本是对杨轲的一笔好字,惊艳不已。但是开口之间,却并未提关于书法的半个字。为何?书法,兴致也,乃是闲情逸致时候的雅好。
如今乱世之秋,巴巴的将一个有学之士招来,于军国大事而不顾,于百姓民生而不谈,开口便聊这些无关痛痒的个人技艺,便显得格局浅薄、德行幼稚,也容易招致对方的轻视和不满。
杨轲听闻高岳问,哪里不知道高岳有探询考较的用意。他微微一笑,并不开口即答,只道:“天下纷乱,胡人肆虐,此老幼皆知,何用多言。”
“高某不才,真心实意的愿意驱逐胡虏,复我中华。奈何目标艰难远大,而个人力量又微小幼弱,故而彷徨反侧,夜不能寐。不知先生可能点拨一二?”
杨轲略有迟疑道:“在下只是流浪漂泊的乡野平民,国家大事,军政方针,哪里能够有我随意置喙的道理?”
“不然。须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且先生能写出这般锦绣犀利的好文,就算当下略有困窘,也是蒙尘明珠罢了。先生放心,我乃是真心向先生求教,愿与先生探讨一番。”
杨轲却有些沉默。他本是抱着有些敷衍和客套的态度,只用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说话。但交谈下来,他却听出了高岳的话中,自肺腑的诚恳和真切。这种真诚和尊重,让杨轲冷淡避世的心,有些动摇起来。
“将军既语出诚挚,在下不敢不尽些愚见。”
高岳见杨轲终于愿意说到正题上,很是兴奋,直言洗耳恭听。
杨轲端坐椅上,不慌不忙的将罩衫下摆轻轻抖了一抖。他张口便让人大吃一惊:“王朝更迭,自古使然。依在下愚见,我大晋朝,覆亡不远矣。”
虽然晋朝当时已经确实是四面楚歌,朝不保夕,但这样公然的说出朝廷将亡的话,仍然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
冯亮满面惊愕,下意识的就去看高岳,只待高岳面有怒色,便唤进兵士,先将这口出悖逆之言的狂生,捆缚起来再说。
冯亮转眼望去,不特高岳面色如常,连那杨轲也是悠然自得,毫无惊慌不安的神色。冯亮心中暗道此人倒有些胆色,便立时垂退后,把自己当作了石头人。
见高岳毫无怒色,杨轲自信微笑,娓娓而谈:“将军决心勤王,正譬如父母年迈将死,子女辈断无不请医问诊的道理。这乃是圣人所传的忠孝之本,并不会因无法治愈,就舍弃双亲于不顾,此中道理,无需多言。”
“将军慷慨忠义之心,将会为天下所赞。不过,不要说将军现在力有不逮;便是羽翼丰厚,兵强马壮,也挽救不了朝廷的覆亡命运。朝廷内忧外患,积弊深重,乃是病入膏肓了,即便没有胡人作乱,也会有其他的因素,来做这倾覆大厦的最后一根茅草。”
“朝廷必亡。将军要便是自保以待将来。如何自保?有个稳重的根基之地,乃是重中之重。昔日,刘先主流离一生,累经失败,就是因为没有一个牢固的根基地。待到据有巴蜀后,方才一飞冲天,遂成鼎足之势。”
“陇西,东西扼雍凉,南北控羌氐,实乃战略要地。如今被将军拿在手中,将军之幸也。不过,将军不仅是拿,更是要牢牢地握在手中,不得任何人染指,使其为栖身之地,方才能谈将来展。”
“秦州司马保,庸劣无断,却心怀不忠,时欲篡立,天下皆鄙。眼下虽号称强大,徒有虚表耳。将军待到根基牢固、军马强实后,可伺机窥视秦州。司马保虽为宗室,届时名节、人心、大义等,皆不如将军,胜之应在情理之中。”
杨轲投袂而起,清瘦的身体仿佛充满了力量,双目之中明亮闪烁。
他直言不讳道:“彼时,将军收秦雍劲卒,抚关中黎庶,劝课农桑,整军备武,重视贤能,打压不法。如此,上可驱灭胡虏以安中原,下可凭据长安独霸一方,则王业必成,而帝业可期也。”
他一番话,抑扬顿挫,侃侃而谈,只把高岳听得瞠目结舌,心中激荡。
人生途中,最重要的是有明智之士,能随时给你指点,让你少走弯路,甚至只走捷径,最快最好的达到成功的彼岸。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会少了多少不必要的茫然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