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帮主出门了。不是去交易所,而是去银行公会。去那里吃个午饭,带便看能不能和朋友们碰碰头,或者听一下金融界的风声?
坐在汽车上,看着车窗外晃过的画面。变成了浓雾的细雨将五十尺以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晕的外壳。有几处耸立云霄的高楼在雾气中只显现了最高的几层,巨眼似的成排的窗洞内闪闪烁烁射出惨黄的灯光。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的蜃楼,没有一点威武的气概。而这浓雾是无边无际的,汽车冲破了窒息的潮气向前,车窗的玻璃变成了毛玻璃,就是近在咫尺的人物也都成了晕状的怪异的了;一切都失了鲜明的轮廓,一切都在模糊变形中了。
江帮主背靠在车厢的右角,伸起一条左腿斜搁在车垫上,时时向窗外瞥一眼,很用力地呼吸。一种向来所没有的感想突然兜上了他心头来了。
自从穿越上海滩,他在上海滩无论是做什么,都是无所顾忌,勇猛精进!他是时时刻刻向前突进的,然而在他前面,不是半浮在空中的荒唐虚无的海市蜃楼么?在他周围的,不是变形了的轮廓模糊的人物么?正如他现在坐这汽车在迷雾中向前冲呀!
但是,他也都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这一次,虽然历史并不咋样的他也不知道南北之战的细节,但是大致的方向是不会错的!
于是一缕热血从他丹田上扩散开来,直到他脸色发红,直到他的眼睛里勇悍尖利的火焰越来越炽烈!
不会错!
汽车开进银行工会。
门口的侍者跑过来开了车门,江帮主慢慢地走下车来,他的红光满面而狞厉贪婪的脸色使得这个开门的侍者心头乱跳。
江帮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一直跑进了银行工会。
江帮主一走进那银行工会华丽的餐室,却是兜头就觉得沉闷。今天和往常不同,没有熟识的笑容和招呼纷然宣布了他的进门。餐室里原也有七八个人,可都是陌生面孔。有几位夹在刀叉的叮噹声中谈着天气,谈着战争,甚至于江帮主和刘歆生开的跑狗场和某个舞厅的舞女,显出了没有正经事可说,只能这么信口开河地消磨了吃饭时的光阴。靠窗有三个人聚在一桌子,都是中年,一种过惯了吃租放债生活的乡下财主的神气满面可掬,却交头接耳的悄悄地商量着什么。
江帮主就在这三位的对面相距两个桌子的地点拣定了自己的座位。
窗外依然是稠浓的半雨半雾,白茫茫一片,似乎繁华的魔都上海已经消失了,就只剩这餐室的危楼一角。而这餐室里,却又只有没精打采沉湎于舞女和跑狗的四五位新式少爷,三位封建的土财主,以及沉迷于赚钱更胜过于革命的江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