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江山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向陈一枝一拱手,笑问:“敢问先生,所谓的袁世凯、黎元洪“篡夺”辛亥革命胜利果实,知与不知,在让人莫明其妙咬牙切齿之余,我们扪心自问:这种结果,是历史的荒唐,是大势所趋,还是中山先生等党人的无奈?辛亥革命后,中国民众所得,真的不过是“枉然”失去了一条脑后的辫子而已吗?”
陈一枝心中原本郁闷,加之酒力冲击脸泛红潮,竟是颇为兴奋。见有人发问,而且还是如此年轻的一个青年,而且问的还是如此的精彩,便忍不住要直抒胸臆,道:“其实,追问辛亥革命的意义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现在中国进行政治革命没有意义,辛亥革命后建立的中华民国不过是一块招牌而已。辛亥革命,打倒了皇帝,争来了多少民主?又得到了多少自由?没有!一点也没有!!一个国家没有民主,就不会有进步,更不能产生真正的革命!中国要进行政治革命须从思想革命开始,首先要革中国人思想的命。欲使共和名副其实,必须改变人的思想,要改变思想,须办杂志。这就是我在二次革命失败之后,苦苦地沉思、求索所得出的结论:变更国体、复辟帝制的主要原因,是国人普遍地受到封建思想的束缚,这也是辛亥革命之所以失败的原因之一。救中国、建共和,首先得进行思想革命。”
“妙!”江山击掌笑道:“看来先生推崇思想革命,注重西方文明思想的启蒙了。但不知先生办的思想启蒙杂志是什么?”
“《新青年》!”
轰的一声在江山脑袋炸响。
“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可宝贵之时期也……”
江山背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台词……
“又是一个你崇拜者!”孙中山拍着陈一枝的肩膀笑道。
陈一枝对爱思考,爱提问的江山很有好感,忍不住就想多教导一下这个青年:“我推崇思想革命,注重的却不止是西方文明思想的启蒙。我曾经在文章中说过,近代欧洲之所以优越他族者,科学之兴,其功不在人权之下,若舟车之有两轮焉。……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即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所谓科学,既包括自然科学,也包括社会科学和哲学,重在提倡科学精神,尊重科学规律,它的对立面是主观臆断、盲从迷信、愚昧无知,简言之曰蒙昧。所谓人权,即民主,它的对立面是封建专制。
科学与民主是检验一切政治、法律、伦理、学术以及社会风俗、人们日常生活一言一行的惟一准绳,凡违反科学与民主的,哪怕是祖宗之所遗留,圣贤之所垂教,政府之所提倡,社会之所崇尚,皆一文不值也。”
“那先生对科学与民主可有细论?”
陈一枝大饮一杯威士忌,竟是忍不住要一泄胸中块垒,道:“近代有三大文明,一曰人权民主说,一曰生物进化论,一曰社会主义。这三大文明,皆法兰西人之赐。世界而无法兰西,今日之黑暗不识仍居何等。”
显然,陈独秀的科学与民主思想源渊于近代欧洲资产阶级所代表的文明,尤其赞扬法兰西资产阶级所倡导的文明。
陈一枝的一篇慷慨文章,竟引来厅中聚酒的文人政客引颈相望。
这个时代的中国,正是各种学说,各种思想,纷纷扬扬的时候,时世潮流的变化与每个人的归宿息息相关,人们自然是倍加关心,但有议论便想听个究竟。
此刻见这个操浓重的安庆口音的大狂人又开始演说,便纷纷聚拢而来,自然围成了一个大圈。
已经有人鼓掌赞叹:“好!”
江山听到陈一枝处处赞扬近世欧洲文明,特别是法兰西文明。使他总是想起一百年后的中国的精英阶层。
心里别了一根刺的江山不知道就说了一句:“落后国家消受着先进国家物质的与智慧的成就。但这意思并不是说:它奴颜婢膝地追随它们,重复着它们过去的一切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