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她强装出来一样,朗泽也是将她的病情一再隐瞒,密而不宣。自己的病情如何,最清楚的人,也莫过于自己了。她已经是灯尽油枯,难为了朗泽,不知从哪里索要了这么一剂强方,生生地跟阎王开展争夺。他如此用心良苦,她却不知道能不能拖过这最后十天。
为了朗泽的苦心,也为了对朗坤的承诺,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明日全城百姓都出城去迎接大军回朝,这可是中原,扬眉吐气头一回,”朗泽将棋子一点,落地为定:“一雪前耻,胜之不武。”
梨容从棋盘上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我最期待的,是看到稚娟,六年了呀……”
“你还是在家等吧,”朗泽轻轻地拢了拢梨容身上的被子:“稚娟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她一回来,保管是坐不住的,绝对要到处逛个遍,反正她要逛,正好领了来参观参观我的康王府……”
“你也出城去接他们么?”梨容兴奋地问。
“我,这个样子?”朗泽笑道:“我决定去宫里等他们。” 稚娟的消息,我该如何,告诉她?
朗泽在门外迟疑片刻,猛一下,将笑容堆积上了脸,然后,动动手指,下人将他抬入梨容房中。
梨容笑着探头,去望他的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她将眼光投向朗泽。
“稚娟去她母亲那里了,一时半会不会到别处的。”朗泽笑道。
她释然,母女久别重逢。定是最先探视的。
到了下午,稚娟还是没有出现。
“朗泽,”梨容强撑着,穿戴整齐到了朗泽房里:“你带我进宫吧。”
他沉默着,笑容有些僵硬了。
“你不要急。她忙完了,自然会来见你的。”他说。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说:“你骗我。”
瞒不过去了,朗泽压下心虚,镇定的笑道:“她在那边生了女儿,决定不回来了。我不是看你想念得紧,只好就撒个谎罗……”
他以为,她会问起稚娟女儿的事,结果,梨容却依旧瞪着眼睛。决绝道:“你骗我。” “你是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坚持着,逼问他。
早也是要说,晚也是要说,是瞒不住的。也许,梨容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朗泽长叹一声。忽然说:“她死了……”
早先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梨容头皮一炸,只听见脑袋里嗡嗡作响,胸口一热。“扑”的一声,鲜血从口腔、鼻腔里喷簿而出——
在朗泽圆睁的双目中,梨容缓缓地倒下……
梨容晃晃悠悠地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
“梨容,都怪我……”朗泽自责地说。
“怎么能怪你呢?”她轻轻地摇头,虚弱地说:“走了好。解脱了……”
“我也快了,”她低声道:“稚娟说。她先去了,要我别让她等太久。”
朗泽的嘴唇禁不住颤抖起来。
“明天。送我去交庄……”她说。
朗泽柔声道:“你这一病,还是改天吧。”
“不——”她坚持着:“就明天……”
只能是明天,晚了,就来不及了。
梨花,就快要落尽了——
她静静地闭上眼睛,养精蓄锐,看明天,最后一朵梨花的飘落。
滴滴答答,下雨了。
雨渐渐大了。
朗坤刚从荃妃娘娘的宫中回到正阳殿,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荃太妃,他无言以对。
出发之前,还设想得那样好,稚娟能回来,便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就算她改变了主意,愿意留在蒙古,也要汗王加封她为王后。
可是,血性方刚的稚娟,最后选择了那样一条路。
是他和呼延吉措逼迫了她,万般无奈之下,她用生命阻止了战争。
他很后悔,可惜太迟了。
“皇上,康王爷求见。”公公禀告。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他来干什么?
朗坤沉声道:“请他进来。”
朗泽的轿椅轻轻放下,他目光如炬地望着朗坤。
“你走之前答应了的事情,还记得吗?”朗泽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责备。
朗坤一愣,低声道:“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去接她。”
“你若不抓紧,我就要反悔了。”朗泽默然道:“难道你不怕吗?”
朗坤默默地低下头去。
朗泽幽声道:“我一直叫你早去早回,难道,你就没有往深处想一下?”
朗坤一惊,踟躇道:“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尽力了,你若再晚回来一步,就见不到她了……”朗泽黯然道。
“二哥——”朗坤脸色大变。
“在你走之前,她就病了,病得很重,是不治之症,”朗泽的眼睛望着别处,自话自说:“知道你要御驾亲征,不想拖你的后腿,我一再地暗示,一再地暗示,你还是置若罔闻……”
“对不起,二哥,我……”朗坤懊恼地说。
“回来了,也不先去看看她,难道你就这么放心?”朗泽低声道:“不错,我是把她让给了你,可是,你就再也不用担心别的了?你怎么就不担心一下,老天会不会把她让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