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十三是了解内幕的,不由点头笑道:“还是解元郎看得清楚。”说着压低声音道:“可惜朝中那些迂腐言官,大多是赵贞吉之流,早就摩拳擦掌等着解元郎进京了。”
沈默哈哈大笑道:“那实在是太荣幸了!”
一行人说着话便到了北城门,前面领路的黑皮拉着马缰道:“城门口堵满了人。”
众人闻言望去,可不,只见杭州城北门下,立着两三百人,其中士子打扮的居多。周围道边上,更是挤满了不计其数的民众,不过应该是看热闹的居多。
朱十三端详一会儿,笑道:“让沈解元走在前面,咱们几个在后面别碍眼。”
人群看到沈默五人行过来,便是一阵骚动,纷纷向沈默靠过来,向他问好致意,还纷纷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鸡蛋、一串百十文的铜钱,或者一包点心之类的,高高举到他面前,请他带着路上吃……那些士子却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仿佛在静等他过去。
一边向人们拱手致谢,一边接过那些虽轻情意重的礼物,沈默的眼眶让泪水迷蒙了……曾经他最怕自己的行为不被人理解,会被人以为自己是严党,或者出于别的什么目地,才做出那番事情的。若是那样,可就真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但现在,他置身于热情的人群之中,一颗疲惫的心也被这温情抚慰的生机焕,重新充满了力量……他距离不到那些士子不到二十丈,但就这短短二十丈的距离,他却走了整整一刻钟,不停地道谢,不停的接受礼物,不停地被温暖,当他终于通过人群,眼前豁然开朗时,之前所有的担心和迷茫都烟消云散了。他第一次确信,自己是真正强大的,强大到足以战胜一切艰难险阻!
真正的坚强是心的坚强,真正的强大,却是要靠大多数人来印证……
所以当他站在那群士子面前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与之前截然不同了,如果说之前他还是一柄出鞘的宝剑看,需要时时展示自己的锋锐,来提醒这些士子自己的存在。那现在他便可以将自己收入鞘中,无需依靠那些炫目的表现,就足以让众人心折、让众人景从了!
沈默微笑着看向这些士子,士子们也向他报以崇敬的目光,双方的目光交流,便胜过无数言语。
沈默这才现他们大多是‘灵隐听课’的生员,便拱手笑道:“诸位年兄,多谢相送。”
士子们一起还礼,哪知起身却道:“我们不是送你的,我们要陪你进京。”
沈默一阵错愕,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个领头的士子便道:“这事儿您恐怕有口莫辩,为了不让您蒙受不白之冤,我们便合计着陪您一道进京,给您去作担保人。”
沈默十分感动,却也被这不靠谱的想法吓一跳,先不说这么多人怎么走?就算平平安安都跟自己进了京,恐怕一顶‘煽动骚乱分子’的帽子会立马扣上来,自己就得杨升庵同唱‘滚滚长江东逝水’去……
但他也不能断然拒绝,因为沈默深知大明朝的读书人,都是些打着不走,前者倒退的犟种,所以说话必须要有艺术才行。
沈默心里稍稍盘算一下,拿定主意后便向众人深深一躬道:“承蒙诸位同年的厚意,你们为我考虑的太周全了,沈默今生铭感五内……”先一顶高帽送出去再说。
众人连忙道‘不敢不敢’,却听沈默话锋一转道:“可大家想过没有,如果你们真的跟我进京,会有什么后果呢?”
众人满不在乎的笑道:“大不了跟解元郎一起下诏狱而已。”有些激动的深知道:“能让正道不倾,此身何惜?”
“说得好!”沈默击掌道:“让正道不倾,此身何惜!”说到这,他停下来,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他每沉默一秒,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便高大一寸,直到感觉自己无比高大时,他才一拱手道:“这句话也是在下的心声,我沈默愿为匡扶正道,献出自己的全部!”在众人一片赞誉声中,他突然深深一躬道:“所以我恳请各位,都不要跟我北上,好吗?”
“您这话什么意思?”众书生不解道……经过沈默的铺垫酝酿,果然士子们好奇心胜过了反触情绪,这样才能用心听的话,而不是被一种狂躁的正义感所冲昏头脑。
只听沈默道:“有三个原因,在下说给众位听,其一,我沈默此举秉承一颗公心,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所以我不怕被审判,也坚信自己会得到公正待遇,无需如此大动干戈。其二,现在朝廷尚未给我定罪,众位却浩浩荡荡跟进京里去,无疑会让大人们以为这是在要挟,反倒不美。”
“其二,我浙江现在的正道是抗倭,抗倭压倒一切。若是众位跟我进京,势必会牵连到胡中丞,影响到抗倭,若是因此打了败仗,岂不是我们的罪过?”沈默沉声道:“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