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合一,一更一万,求月票……小蛮听了杨帆的话,身子顿时一僵。
杨帆并没有注意,他手铐脚镣加身,小蛮也带着一副重铐,彼此靠的不是很紧密,小蛮的娇躯微微一震,他全然没有注意到。
杨帆的思绪此时已经飘回了遥远的广州府和那遥远的童年,他轻轻地道:“我是个孤儿,她也是,我们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我们相依为命,一起乞讨。后来,有位裴大娘要收留她。我那时自身难保,就想着……她一个女子,这也算是一条出路……”
小蛮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战,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欢喜的心都要炸了,可是一声欢呼憋在嗓子眼里偏偏喊不出来。她想流泪,可是又要努力瞪大一双眼睛,竖起一双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生怕看不清他的一丝表情。
杨帆道:“从那以后,我们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本来已经请了人找她的,如今我出了事,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与我联系。对了,那位裴大娘貌似很有身份,当时她从广州都督府出来,广州都督路元睿亲自送她出门的。裴大娘还领着一个小女孩,那是她的女儿……”
小蛮轻轻离开杨帆的怀抱,颤声道:“那个小女孩,复姓公孙。她背着一口像她身子那么高的长剑。她有一支很漂亮的蝴蝶钗。年幼的妞妞不懂事。吵着也想要,于是。她的阿兄……给她做了一支……这世间最美的蝴蝶钗……”
她说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滚下来。泪水流到嘴边,咸咸的。
杨帆吃惊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兄,我……就是妞妞……”小蛮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杨帆,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十年的牵挂与辛酸一股脑儿倾泄出来
自从童年时与阿兄分手。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从杨帆入狱开始,她虽然常常伤心流泪,可是一直哭得很压抑、很克制。这时候,她终于敞开了心怀。像童年时受了委屈一样,扑到她的阿兄怀里,哭的畅快淋漓,哪怕是哭的鼻涕眼泪的,也不用怕丑,也不用顾忌。
“妞妞,你真的是妞妞?”
杨帆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蛮。小蛮哭道:“我是妞妞!阿兄,当初我跟着裴大娘到了长安,侍候小姐,习练武功。后来我师父。也就是裴大娘的师妹看中了我,栽培我进宫做了女侍卫。阿兄,我……我找得你好苦……”
“妞妞!”
杨帆紧紧抱住了她,欢喜的说不出话来。多少年的思念,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可是事到临头,千言万语凝结在一起,反而连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只想紧紧抱着他的妞妞。生怕一放手她就得而复失。
小蛮与他恰是一般心境,只是抱紧了他,听着彼此的心跳,一句话也不说,便觉心安。
“砰!”
静寂中,书柜上方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这里是牢房,本不该再有别人的,小蛮大吃一惊,急忙离开杨帆的怀抱,霍然转身,低声喝道:“谁?”
娘子探望丈夫,却探出个兄妹相认来,天爱奴在柜子上面听得一惊,头抬高了些,一下子撞到了天棚,出响声。小蛮这一问,天爱奴就藏不住了,她一飞身便闪落在地。
房中只有一盏灯,灯放在门口地上,光线照的不远,小蛮站在那儿,又挡住了大部分灯光,只有一缕光线从她肩上掠过,正映在天爱奴的双眼上,面目的其他部分则隐没于黑暗之中。
“是你!”
小蛮瞿然一惊,下意识地向杨帆身边一闪,试图护住他的身子。
刺杀皇帝这种事,小蛮只遇到过那么一次,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记忆犹新,那个刺客她当时没有看到面目,只看到了一双眼睛,而人易容时最难改变的就是他的眼睛,这时光线又只照亮了她的双眼,所以小蛮只一眼就认出来,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敌人。
“咳!”
杨帆咳嗽一声,说道:“小蛮,你不要紧张,她……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
天爱奴立即抢白了一句,禁不住心头的酸意,人家现在是亲上加亲呢!
她这一句抢白,忘形之下便未想到掩饰,用的是她本来的声音。
天爱奴早就认出了小蛮,她在杨府外看到杨帆和小蛮并肩走出来时,就已经认出了她。一个受过训练的专业刺客,认人的本领自然不是常人可比的,何况她与小蛮交过手,还受了伤,对这个女人记得就更深了。
她在修文坊打听杨帆下落时,已经知道杨帆的妻子是天子指婚的一个女侍卫,再看到她的相貌,两者结合起来,哪能还不知道小蛮就是当初伤过她的那个打扇小宫女,所以她是没有丝毫惊讶的。
小蛮诧异地看看杨帆,又看看天爱奴,开始有些犯迷糊:“郎君怎么会和刺杀皇帝的刺客有关系呢?难道郎君真的想要谋反?”
天爱奴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沉声道:“一个婆婆妈妈,一个哭哭啼啼,有个屁用!要想保住你的……阿兄,为什么不想办法救他出去?”
她的模样显现在灯下,小蛮惊讶地看着她,看着这个长着一副男人模样,却是一口悦耳女声的人。
“我是女人!”
天爱奴看出了小蛮的疑惑,向她解释了一句,马上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救他,是因为他救过我。救过我两次,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说完。她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怕皇帝?”
小蛮不语,天爱奴笑了笑。道:“曾经,我也怕一个人!或许不该说是怕。而是习惯了服从。从小我就在他身边,他的任何命令我都只是服从,服从久了,就会在心里形成一种不可反抗的威压,即便他叫我去死,我也不会生起反抗的念头。 ”
天爱奴吁了口气。道:“其实这种服从,不过就是把心一横的事儿,把心横下来,你就会现。没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人,毕竟不是牲口,驯养不来的!”
她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当你心里……有了一个比一切都更重要的人时,你就会有勇气砸碎套在你身上的那副枷锁,然后,你就会现,曾经约束着你,让你认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反抗的东西,其实……什么都不是!”
小蛮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又缓缓转过身,深情地看着杨帆。他是她的丈夫!他是她的阿兄!他曾经为了救她,被人打得呕了几天血,几乎一命呜呼!他是他的良人,将是她一生一世的依靠……
现在有人试图要把她的阿兄和丈夫从她身边夺走!
不!
决不!
阿兄和丈夫,两个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小蛮眼中渐渐放出一种明亮的光。
自从杨帆入狱,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求人。求一切能影响这皇权、左右这皇权的人,从不曾想过她也有力量。她的眼中永远都是忧郁、悲伤、迷惘和彷徨。而现在,她的双眼渐渐露出了坚毅的光!
至高无上的皇权,就像镇压在她心海中的不可冒犯的一尊宝塔,突然间她就生出无限的勇气,一下子把它推翻了。
小蛮猛然转向阿奴,沉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打开么?”
“打不开!”
“你可是个刺客!”
“谁规定一个刺客就要懂得开锁?我要杀的人会藏在箱子里么?”
“那怎么办?镣铐根本打不开,就算是硬生生从梁木里拔出来,拖着这么长的铁链怎么走?再说,我的双手也被铐着,你一个人能护着我们俩杀出重围么?”
“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们再想想……”
两个女人在杨帆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杨帆咳嗽一声,道:“我说……”
“你闭嘴!”
天爱奴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小蛮抱歉地看了眼阿兄,对天爱奴道:“今天我们没有任何准备,恐怕难以动手。我们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形,不如回去做些准备,看看找些什么东西能打开这副枷锁或者偷到钥匙,明天再来。”
天爱奴道:“你以为要潜进这里很容易?我昨夜已经试过了,除非硬闯才有可能。而硬闯,凭你我二人之力就算是闯进来,哪有时间替他去除镣铐,你当那些官兵都是吃干饭的么?”
“那该怎么办才好?”
天爱奴慢慢地踱了两步,忽然站定身子,道:“我们一直在想怎么劫狱,为什么一定要劫狱呢?”
谢小蛮奇道:“不劫狱如何救人?”
天爱奴霍然转身道:“我们可以劫法场!”
谢小蛮眉头一皱,说道:“劫法场会比劫狱容易?”
天爱奴道:“当然。上法场时,他不可能带着这样的重镣,要么是木枷,要么是细链的脚镣,一口厚重些的刀就能劈断!再者,处斩这许多官员,必然满城轰动,无数的人会赶去看热闹,人多了就容易制造混乱!”
谢小蛮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不错!地点应该在押赴刑场的半途中。昨夜有人劫狱,想必那人就是你了?这一番打草惊蛇,押送人犯上刑场的官兵必然极多,等人犯上了刑台,大量的官兵都护在周围,不突易突入。而半道上囚车一字排开,宰相们才是看护的重点,我们更容易下手。”
“嗯!我觉得,可以再弄些牛马车辆,到时候先驱赶过去,冲乱官兵的阵形……”
“好主意!啊!用爆竹也可以,有一年上元节。我在定鼎大街见过爆竹烧起来,造成的混乱怕是比牛群马群的冲击还大!”
“嗯!不仅仅是救人。还要想好逃脱的路线,准备好马匹和钱财。一旦得手就逃之夭夭。”
杨帆暗想:“其实婉儿正在想办法的,不过……算了,反正婉儿只要能想出办法,一定是抢在行刑之前,她们的计划就无从实施了。如果婉儿的办法无效,那时也只有逃脱一途了。且让她们策划着吧。”
两个女人在杨帆面前把劫法场的计划梳理出来,最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阿奴问道:“说到对官府的了解,我不如你。依你之见,咱们能有几分把握?”
小蛮估量了一下,说道:“或许……有五分!”
天爱奴颔道:“若不动手,便一线生机都没有。五分把握,值得一拼了……来俊臣拿徐有功这个出名的刺头儿也没有太多的办法,他把徐有功和侯思止叫到自己的公事,各打五十大板地训斥了一通,和完了稀泥便叫二人退下,又使人去通知来子珣,杨帆一案由他接手。
这边刚安排妥当。万国俊就派人过来了。万国俊讨好王夫人,冲的是来俊臣的面子。这事儿合不合法、甚至合不合来俊臣的心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籍此表明了对来俊臣的忠心,这个人情,哪能不送到正主儿面前。
来俊臣听说自己夫人带了杨家娘子来探监,倒是有些出乎意外。他和王夫人的夫妻感情平平淡淡,私下里没有过多的言语,他虽知道夫人常去一处古董店。却不知道那就是谢小蛮的店铺,所以对二人如何相识有些奇怪。
来俊臣一边思索着,一边赶向万国俊的签押房。万国俊正陪王夫人聊天,一见来俊臣赶到,连忙起身笑道:“中丞来啦!”
来俊臣看了万国俊一眼,板起脸对王夫人道:“我说夫人呐,你一个妇道人家,刑狱之事也是你能干涉的?谋反的重犯,居然引介他的家人探监,如此有违律法之事,你这不是让国俊兄为难么。”
万国俊接口笑道:“中丞,法理不外乎人情嘛。夫人慈悲为怀,这才替人出面。 如果中丞一定要责备,那就责备下官好啦!”
“你呀你呀……”
来俊臣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内子不通律法,国俊兄你却不然,这等不情之请,怎么能够答应呢。”
虽然依旧是训斥的话,可那语气便透着几分亲热。万国俊笑吟吟地揖手道:“是是是,中丞教训的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来俊臣“哼”了一声,问道:“放那杨家娘子入监已经多久了?”
万国俊道:“哎哟,这可有些时辰了,下官只顾着陪夫人聊天,倒是没怎么在意。”
来俊臣道:“差不多也该让她离开了,毕竟是破坏规矩的事,那么多二三品的朝廷大员家眷,都不允许他们相见呢,如果此事传扬出去,终究不太妥当。”
万国俊连忙道:“中丞教训的是,下官有失考虑,下官这就叫她离开。”说着笑望了来俊臣和王夫人一眼,说道:“中丞与夫人先聊着,下官告退!”
来俊臣点点头,看着他出去,便在王夫人身边坐了,温和地一笑,说道:“夫人一向不干涉为夫的公事,这回怎么竟然受了那杨家娘子请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咣当!”
牢门打开,万国俊冲里边温和地说了一句:“杨家娘子,请出来吧!”
牢房里,天爱奴早已闻声躲开,小蛮又深情地盯了杨帆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门去。关在这里的,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丈夫,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她也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尤其是她已经下决心反抗,此时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