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晨雾在高粱河河道之上缓缓漾动,将燕京城外最后一道河流屏障锁钥之地,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
周遭一切,安安静静,只能听见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余江余裤裆已经趴在沾满露水的草丛中,叼着一根草棍四下打量了许久。
这个当初在被韩世忠他们擒获时候,一副狼狈到了极点模样的前常胜军小军官。这个时候已经是装束整齐,身上穿着宋军红色的制式战袄,没有披甲。范阳笠掀在背后。原来脸上菜色和晦气色早就不见了,可是倒也没看出多少精悍味道,还是那个黏黏糊糊的模样。
原来在常胜军里是个都头,现在在神武常胜军里头,依旧是个都头。不过念他当初投靠混城有功,而且马术也还来得。提拔到了神武常胜军骑军里头当差。这次骑军扫数而前,做为萧言麾下北进主力,余江自然也就跟随。
他从草丛里头爬起,周围手下看到他一动,以为余江就要继续向前。都起身站起来,纷纷按着腰间兵刃。准备回身到丘下马桩处拉马。
结果余江只是从趴着变成蹲着,叼着草棍继续打量着晨雾中的对面景象。
他的手下耐不得了,纷纷低声开口。
“这等雾气,看得清楚个厮鸟!还是朝前,才能看清楚对岸景象!”
“俺们是降军,正是要立功的时候,瞧瞧那些胜捷军调入俺们军中将领的脸色!出来哨探,也是俺们是俺们,胜捷军是胜捷军,再没有混编的事情。这个时候只怕那些胜捷军哨探都已经过了高粱河,朝前头摸去了!俺们在这里守着,什么时候能探出点明白消息?银牌牛酒犒赏俺是不敢想,至少不恁得遭人白眼也罢!”
“辽人乱成一团,宣赞带着俺们向前得飞快,萧干大王只怕还没出燕京城!这个时候多摸清楚一点当面地势,将来渡河大队北进就便宜了一分,非要等到辽人出现了才罢?”
“直娘贼,俺们命不好,摊着这么个余裤裆!要不是沾了老都管的挂落,五臣六臣将军领不得兵了,轮着哪一个,说不定俺们现在都在河北岸,捉着一个生口回来了!”
余江只是蹲在那里,对底下人的低声抱怨,就当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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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大军出动,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快。在涿州他似乎一天也不想多呆了。军议才定,就带领张显麾下的亲卫先行离开涿州,举着萧字旗号北上!萧言这么一表示,涿州全军谁还坐得住。不论轻骑还是重骑,都加快了准备速度,不几日,就已经追随萧言旗号而进!
马扩岳飞方腾,也悄没声的自涿州出,向北而去,远远的兜一个圈子,直张向燕京北面。留在涿州的王贵也忙得热火朝天,拼命催趱后续物资跟上,自己在涿州城中修补大车,征集民夫,一队队的也陆续开拔出去,要跟在大队骑兵之后建立补给线,直到在六聘山之阳设立萧言全军的后路大营。大家虽然忙乱,可士气之高,也是北伐以来所仅见。
追随萧言已经有些时日的不用说,整个大宋,谁能如萧宣赞一般,始终走在全军之前?又有谁能如他锐气如此之盛,只是义无反顾的指向燕京?后来拨入萧言麾下节制的,不论胜捷军和白梃兵,也都是士饱马腾。前次涿易二州的功绩错过了,这次复燕泼天也似的大功,不能再错过!对于骑军而言,天生就是应该为大军前驱,纵横天下而不稍顾。前些日子给耶律大石和萧干压在雄州那个窝囊模样,想想就不堪回,此次辽人国运已衰,倾颓就在眼前,只是男儿报仇雪恨,扬眉吐气之时!
由涿州至六聘山,只看见大宋精锐骑军的旗号相望,如龙也似前进。卷起漫天烟尘。而这个时候刘延庆所率领的主力中军,才不过抵近白沟河而已!
韩世忠所领大队骑军,离萧言不过差了一日路程而已。等穿过并不险峻的六聘山,眼前已经是直抵高粱河再到燕京的一马平川。幽燕平原,只在望中。除了高粱河之外,再无可以阻挡大宋甲士的屏障天险!
韩世忠一面追赶萧言,会合他立下骑军的前进营地,一面张开骑兵搜索警戒幕。不管是神武常胜军还是胜捷军,只要是轻骑,一概放出。控制高粱河南岸战场,只要可能,顺势前出高粱河北,侦探辽军大队动静。
错过了上次萧言的那场易州血战,韩世忠这等西军闻名的骁勇汉子,也是一头一肚子的恼火,萧干要是此刻能出现在他面前,恨不得将来和水吞了。此次北进萧言最依靠的大将就是他了,岂有不卖力的?要不是念着还要拱卫萧言,他就亲自带着轻骑远出哨探而去!
韩世忠念着萧言安危,这才勉强按捺住自己胸中翻腾的厮杀渴望,不过他毕竟没跟着萧言打那一场易州血战,萧言的胆子,实在比他想象中还大了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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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江正蹲在土丘之上,就听见背后传来马蹄声响。刚才还唠叨抱怨的麾下士卒,都停了口,只是转头向回看去。这个时候却听见余江凶狠的喝骂声音:“卖什么呆!辽人远拦子能放几百里,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从后头来,张弓,拔刀!”
麾下士卒毕竟也是常胜军挑出来的老卒,顿时就反应过来,纷纷蹲跪在地,有弓的张弓搭箭,没弓的拔刀屏气凝神。余江眼睛瞪得老大,往日的黏糊劲儿踪影不见。腰间双刀,都已经拔了出来,骑军最难的就是左右手都能使动兵刃,余江看起来蔫蔫的,却没想到也是一个双手都能厮杀的健斗之士!
身后雾气扰动,就看见数十骑涌了出来,未曾打着旗号。土丘之上有紧张的士卒,差点撒手就将羽箭射了出去!还好看清楚了那些轻骑戴着的范阳笠。正是宋军士卒。当先两人,居然就是韩世忠和萧言!
余江缓缓还刀入鞘,喃喃自语:“直娘贼,萧宣赞怎生冲得这样靠前?”
土丘之上士卒也纷纷起身,呆呆的看着他们前军统帅,身份地位和他们天差地远的萧言,居然直抵这高粱河前,干起了和他们一般的哨探活计!
余江呆了一瞬,就已经从山上疾驰而下,直奔到萧言马前。萧言和韩世忠勒马,只是瞧着他们这队哨探之士。看到余江,萧言也认出他来了,笑道:“余裤......是叫余江么?你也跟来了?前头如何?”
余江低头行礼:“宣赞,你怎么如此近前?当心辽人远拦子!厮杀的事情,是俺们的活计,哪有主帅如此近前的?俺们郭老都管,一等一的冲阵猛将,临阵都是持重,谁也不知道,河对岸是不是有辽人大队!”
萧言身边,韩世忠也是脸色铁青,他也苦劝过萧言。奈何萧言今日,非要直抵高粱河前,亲身哨探辽军动向。谁也劝不动!大家都知道,萧言心中有一股郁郁之气,让他对燕京城势在必得。这才亲身前出,非要瞻顾一下高粱河。
他这般举动,一则是抢了他们厮杀汉的活计。军中大帅就是大帅,冲阵之士就是冲阵之士。要是都如他这般,还叫人怎么打仗?
二则就是萧言这等举动,也让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大帅身先士卒自然是好事。可是萧言此举,却显得有点心浮气躁,主帅如此,良非好事。虽然他并不能摸清楚萧言胸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他已经感觉到了,此刻萧言,将燕京城看得太重!
萧言只是哼了一声,笑道:“这是老子带着你们建功立业的战场,怎么能不来亲自看看?我还想看看,辽人现在到了哪里?他妈的,周遭百姓,逃避一空,高粱河南北,简直是天造地设的战场!不管是远拦子,还是萧干,老子都碰过。没什么好怕的,老子要亲眼看到,这场会战打起来才会心安!”
萧言头一摆:“你们也上马,咱们过河看看!看看等着我们的辽人,到了什么地方了?萧干这厮,主人当得也不合格!易州城下老朋友来拜,面都不照一个!”
韩世忠在旁边咳嗽一声:“宣赞............”
萧言转头凌厉的看着他:“怕了?”
韩世忠脸色一变,最后哈哈一笑:“天下还没有让俺泼韩五害怕的事情!既然宣赞要去高粱河北看看,俺开路就是!”他手一招,麾下骑兵顿时跟上,张显也在萧言身后,这个时候就抢先一步,挡在萧言身前。
余江在那里只是呆呆的听着萧言号施令,顿时反应过来,掉头就望回跑,一边唿哨下令,土丘上只是望着这里的神武常胜军士卒,纷纷跑下来拉马,只是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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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丰水之时,已经过去。高粱河水位回落,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沙洲。百余骑战马,只是在浅水处跃马而过,溅起一片碎琼乱玉。萧言开始被众人挡在身后,在河中间的时候,他已经抢在了前头,最后一刻,他已经超过韩世忠,勒马直跃上高粱河北岸!
这道河水,在有宋一代,名声极大。当初太祖太宗雄烈,北伐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到此。百余年前,太宗携百战名将无数,雄兵十万和辽人名将耶律休哥,耶律斜珍会战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