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脑子木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身戎装的儿子。
他不知道,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时候,他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
为什么会突然不顾他的激烈反对,义无反顾的抛弃父母和刚刚身怀有孕的结妻子跟着他的老战友跑到边关去送死。
“承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护国公强忍住自己胸腔里几欲勃而出的怒火, 一双眼睛如同吃人的猛兽一样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原承铮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放。
“父亲,我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看着仿佛在短短一瞬间就老了十数岁的护国公, 原承铮的心里忍不住涌现了一点类似于报复的快意,不过很快这种快感又蜕变成了无尽的悲伤和无可奈何。
“逼不得已?这世间除了皇家以外,还有谁能够逼迫一个超品国公的继承人?!”护国公在听的原承铮的话以后直接把这当作了原承铮故意用来搪塞自己的谎言。
“儿子说的就是皇家。”原承铮仿佛没有瞧见护国公的暴跳如雷一般用一种很是平静的眼神看写他轻轻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护国公的两根眉毛紧紧的绞拧在了一起。
“父亲,今时不同往日,不论我愿不愿意接受,现在那个高踞龙座上的男人, 都将成为我命中注定的主君。”原承铮在脸上勾起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
“我以为你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难道知道此时此刻, 你的心里还犹有不甘吗?”原承铮的话让护国公忍不住的就是悚然一惊。
“不,父亲你误会了, 事实上我早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也愿意臣服在他脚下, 为他出生入死,横刀立马,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也愿意接受我的效忠。”
原承铮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苦涩和自嘲。
总算弄清楚原承铮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的护国公不由得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道你为什么一听说儿媳妇怀孕,就主动请缨要上战场,原来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护国公大力摆了摆手, “圣上是我一手带大,他的脾气我最了解不过,你放心吧,他绝不会为了以前的一点小事,而刻意给你穿小鞋的。”
原承铮的心被护国公那句堪称天经地义的“一手带大”刺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如常的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就算陛下大肚能容,愿意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也不代表这满朝的文武,也会如同他一样彻底将那段过去尘封在记忆的角落里。”
原承铮用一种冷酷异常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语气对护国公续道:“如今我们公府在大兴朝已经如同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样,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取我们而代之。如果我还一直不知退避的常驻京城的话,那么,护国公府的滔天大祸,恐怕就在眼前了。”
护国公看着这样的儿子,浑身就仿佛置身于冰窖一样的寒冷刺骨。
他很想要和儿子说点什么,想阻止儿子去那刀剑无眼的边关冒险,但是他的喉咙就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他就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彻底的想明白了儿子为什么会那般轻易的原谅他,又为什么会如他所期盼的那样积极娶妻生子……
他这是要给护国公府留一个继承人,也是为了给他留一个养老送终的人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骨头硬了一辈子的护国公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眶的濡湿。
“你这一去……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吗?”护国公的声音干涩粗嘎的仿佛有刀子在切割自己的皮肉骨头一样,难听至极。
“除非述职和圣上恩典,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原承铮语声一顿,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坦然。
显然,对于这一决定,这个曾经肆无忌惮一心只顾念着自己的偏激纨绔已经彻底想清楚了。
“即便是……即便是为父百年……也不回来吗?”护国公整个人看上去真的是说不出的失魂落魄。
“父亲,您如今身康体健,老当益壮的很,儿子相信,距离您百年,还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您就别在儿子面前再做着儿女姿态了,这都不像您了。”
原承铮在回答护国公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委婉,但是他的这一举动也把他心里的决定展露无遗。
毕竟,说句过于出格的话,以当今圣上对他父亲的看重,如果他的父亲当真……那么圣上必然会带领文武百官驾临护国公府,如果他在那个时候,也傻乎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这数十年的边疆风沙血海之苦岂不就白费了。
同样听出了儿子的话外音的护国公这回是真的有些忍不住自己潸然而下的泪水了。
他脸上表情十分狼狈地用宽袍大袖擦拭了两把自己的眼角,“儿大不由爹,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我又何必再做那个讨你嫌的拦路虎?”
他用力擤了擤鼻子。
“在边关,刀剑可是不长眼睛的,你要好生注意自己的安全,千万别让我这个做父亲的白人送黑人。”
原承铮脸上表情异常复杂的点了点头,算作保证。
“我懂你心里的顾虑,但你到底还年轻,不知道这京城的风水从来都是轮流转的,等到再过个几年,护国公府不再像现在这样惹人眼目了……”
护国公被儿子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再见了原承铮的这一郑重点头后,总算是有所安慰。
“为父、为父就求着圣上想办法把你给招回来!承铮,你是为父的独子,是为父心坎上的一块血肉,为父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
说什么都想不到自己的父亲有朝一日也会和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原承铮难掩自己此时的惊讶面色。
而他这样的惊讶看在护国公心里更是如同被油煎一样的疼。
“以前你总怪我偏心圣上,不肯做到一碗水端平,我不仅不思反省,还劈头盖脸将你一顿叱骂,说你小鸡肚肠,锱铢必较的不像个男儿,如今我才现真正大错特错的那个,其实是我自己。”
护国公一脸的悔不当初。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听进你的劝告,一视同仁的对待你们,你也不会为此而生出不平之心,对圣上动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承铮,是为父害了你,害了你一生。”
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惊人冷静的原承铮在听了护国公的这一番话后,也情难自禁的红了眼眶。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听到这句道歉,毕竟他刚愎自负的父亲是那样的骄傲,又是那样的说一不二。
对护国公的无理偏向可谓恨意满腔的原承铮一直都很想剥掉对方脸上那层冠冕堂皇的面具,将他丑陋的内里暴晒于天地之间,但是当护国公真的如同一个垂垂朽矣的寻常老者,哀哀凄凄的向他忏悔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时,他又不可避免的对其生出了几分怜悯心酸之意。
归根究底,对方都是他的父亲,是生养了他的人。
护国公悔不当初的道歉彻底消弭了原承铮心里的最后一点不甘。
他不再像刚开始一样,为自己的即将离去让护国公感到痛苦不已而满心愉悦,相反,他尽他所能的宽慰护国公,尽他所能的让护国公相信他们父子终有重逢的那一日。
与护国公把话说开了以后,原承铮又找到了他常年呆在佛堂里清修的母亲护国公夫人。
护国公夫人对于他的到来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身戎装的朝着自己缓缓走来。
这对从来就没有交心过的母子默默的望着彼此,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
直到外面日落西山,护国公夫人才放下自己手中一直在敲击的木鱼,缓缓开口道:“你放心的过去吧,你的妻儿,母亲会帮你照顾的妥妥当当的。”
因为护国公夫人的主动开口,原承铮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他赶忙在脸上露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急声应和道:“那儿子就多谢母亲了。”
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委实有些敷衍,慌不迭又亡羊补牢地说道:“母亲在调·教人方面素来有一手,有您看着他们,儿子就算是远在边关也能够彻底安下心来了。”
母子俩在说了这干巴巴的两句话后,又重新陷入了相顾无言的尴尬状态。
早已经被儿子伤透了心的护国公夫人不愿意再这样与儿子徒劳无益的僵持下去,她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木鱼,垂着眼帘说道:“马上就要到我念金刚经的时候了,如果你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就离开吧。”
看着这样表情漠然的母亲,原承铮控制不住的就是眼眶一热。
刚刚才与自己父亲冰释前嫌的,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一挥血红色的披风,双膝落地跪倒在自己母亲护国公夫人的面前。
“儿子不孝,惹母亲伤心,自知说出去的话就如那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回收的可能,如今儿子马上就要奔赴沙场,唯盼母亲长寿安康,不再为不孝儿所苦所痛。”
原承铮在说完这一番话后,重重地对着护国公夫人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头也不回的以一种近似于落荒而逃的姿态离开了佛堂。
去的仓促而狼狈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已经低敲击木鱼,拨弄佛珠的中年贵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那如同断线珍珠一样的眼泪,一颗一颗的砸在木鱼上,砸在地板上,砸在做母亲的那一腔柔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