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自己也数不清,她是第几回对陆拾遗说这样的话了。
陆拾遗撒娇似地噘了噘自己粉嫩嫩的小嘴巴,“我明知道娘您非常忙,还总是央着您往这边跑,已经非常的过意不去了,倘若就这么这几步路您还舍不得让我走,我可就真的要生您的气了。”
一直都知道陆拾遗的脾气有多固执的护国公夫人满脸无奈的伸出一根手指,对准陆拾遗的额头虚空点了两下,“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的语气里明显充满着宠溺的味道。
“您知道拿我没办法就好,看您以后还敢不敢总是和哟对着来,这不准那不准的!”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她已经妥协的陆拾遗在脸上做了个自得意满的表情,眉飞色舞地捧着个大肚子,抬脚朝着护国公夫人迎了过去。
护国公夫人一脸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我那不是关心你吗?”
“是关心,但也未免关心的太过火了,有时候我都要怀疑自己在生下这个孩子以后,会不会连怎么吃饭都不知道了。”
陆拾遗这段话绝对不是在夸张,事实上自从她检查出身孕以来,她就彻底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若不是她强烈抗议,恐怕她整个孕期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事实上,废太子还真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虽然还没有正式与陆拾遗见上一面,但是陆拾遗肚里的这个孩子无疑已经被他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重要了。
“你这话说得虽然是事实,但娘却要为自己喊一声冤枉,娘虽然也担心你在孕期里调皮捣蛋,但到底不像你公爹和承锐那样,见你亲自倒杯茶喝,都大惊小怪的生怕你承受不住茶壶的重量吧?”
护国公夫人也觉得护国公和原承锐在陆拾遗怀孕的这件事上实在是有些过火,但是,她却没胆子在这个时候去戳那对养父子的逆鳞。
因为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虽然她与原承锐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但是护国公心里还是有点提防她的。
早已经对护国公彻底死了心的护国公夫人并不在乎护国公对她的那点提防,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不过,她到底心疼陆拾遗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前·未来儿媳妇,因此,据理力争的帮了她不少忙。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挽住护国公夫人的手撒娇道:“是是是,是儿媳妇的错,是儿媳妇不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把一心为我好的娘亲也归类到那只惦记着孩子却罔顾我这个可怜孕妇的坏人帮里去!”
每次听陆拾遗把护国公和原承锐归类到坏人帮里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痛快的护国公夫人亲昵地捏了捏陆拾遗挺翘的鼻尖,“像这样的话,你私下里和娘说说还没什么,可千万别让你公爹和夫君知道了,省得惹来他们的不快。”
陆拾遗爱娇地蹭了蹭护国公夫人的肩膀,声音软软地说:“我就和娘说。”
护国公夫人被陆拾遗撒娇撒得眼角的鱼尾纹都要跑出来了。
就在她们娘儿俩个亲亲热热说着话的时候,已经慢慢攀上最高空的太阳仿佛被人突然啃了一个角般,缺了个十分明显的口子。
“天……天狗食日?!”头一个注意到天上变化的护国公府丫鬟满脸惊恐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护国公夫人在听了那丫鬟脱口而出的话以后,下意识抬头,就瞧见天生那一轮圆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暗吞食,紧接着,眼前就是一片昏暗之色。
护国公夫人强忍住满心的慌乱,将陆拾遗搂在怀里要她别担心。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永远都弯着一双明媚大眼,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猛然抱住了自己的头颅,用难受异常的声音说她头疼的厉害。
很清楚像日全食这样的天文景观来得快去的也快的陆拾遗在一片漆黑中,浑身战栗的呜咽不止。
护国公夫人很想要把她给带回房里去,但是大兴朝历来就有遇上天狗食日,必须一动不动,静等太阳重新出现的传统,因此,她只能强忍住满心的担忧,用力把陆拾遗抱在自己怀里耐着性子哄慰她,“娘的乖心肝,暂且忍着点儿,暂且忍着点儿,等太阳出来了,娘就让人给你找大夫来。”
陆拾遗皱了皱鼻子,用带着哭腔地声音说:“我不要见大夫,我讨厌见大夫。”
这些日子为了治好陆拾遗的脑疾,护国公夫人几乎每天都要带着陆拾遗与几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大夫打打交道,可不论对方怎么使出浑身解数,她可怜的、备受折磨的小姑娘却依然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天真娇憨的如同孩童一样,根本就没有丝毫转好的迹象。
这样的陆拾遗让护国公夫人瞧了,心里委实难过的不行。
可是护国公轻描淡写的一段话,就彻底打消了护国公夫人预备豁出去替陆拾遗出头的想法。
“承锐的真实身份不是谁都能够轻易高攀得起的,如果你希望他们小两口以后还能够如同鹣鲽情深的过下去,那么就狠下心肠,帮助那些大夫们,尽可能的让拾娘恢复健康吧……否则,他们最终,恐怕会落到一个有缘无分的下场。”
有缘无分……
这四个字对护国公夫人而言,就如同梦魇一样,每次浮现心头,都会让她满心悲戚不能自已。
她和护国公何尝不就是有缘无分?!
护国公夫人不愿意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落到一个与她一样的可悲下场,因而,即便心里再怎么心疼和难过,她依然硬逼着陆拾遗和她一起,见了一个又一个有可能给陆拾遗带来帮助,结果却依然无功而返的大夫。
护国公夫人在别的方面都可以无条件的依着陆拾遗,随她为所欲为,唯独这个不行。
因此,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她几乎是用一种异常强硬的口吻对陆拾遗说道:“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只有大夫可以帮助我们!拾娘,你乖,听娘的话,等到见完大夫以后,娘亲自给你做糕糕吃,好不好?”
“要锐傻傻最喜欢的绿豆糕!”陆拾遗眼前猛然就是一亮,“娘!要锐傻傻最喜欢的绿豆糕!”
她兴高采烈的重复着,仿佛连脑袋里的剧痛都遗忘掉了。
护国公夫人满脸无奈地在逐渐恢复光亮的院子里一边摇头,一边亲自搀抱着陆拾遗往屋子里走,“绿豆糕就绿豆糕,也不知道那臭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总念念不忘的惦记着他!”
护国公夫人一边吩咐丫鬟去前院请大夫过来给陆拾遗瞧身体,一边又让丫鬟拿来巾帕给陆拾遗擦额头上的汗水。
“说来也巧,平日里承锐他就和个小尾巴似的,整日整夜的缀在你身后不放,片刻都不愿意跟你分开,如今,好不容易被你公爹给带到外面去会朋友了,这太阳却被天狗给吃了!”
陆拾遗蜷缩在护国公夫人的怀里,哼哼唧唧的附和着她的话,一双隐藏在浓密眼睫下的双瞳却闪耀着让人的心神都忍不住为之攫夺的精光。
被带到外面去会朋友了?
恐怕未必吧。
此时的大兴皇宫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面如冠玉,眉心处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两道深深刻痕的废太子,单手提剑,满脸扭曲地笑望那坐在龙椅上,浑身都因为愤怒而控制不住轻轻颤抖的君王,用堪称柔情似水一样的口吻,嗤声道:“父皇行事向来都干脆利落的很,怎么到了这时候,反倒畏畏缩缩起来了?”
“你也知道朕是你的父皇!”大兴帝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对废太子道:“你自己扪心自问,这是对待自己父皇应该有的态度吗?逼宫?蓄谋逼宫,你说,你说你为今天准备了多久?!”
直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大兴帝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咆哮。
他巨大且愤怒至极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反反复复的回荡着,还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废太子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泄完,才一边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弹着长剑上不住下淌的血珠,慢悠悠地道:“您别管我为今天准备了多久,因为那对您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乖乖在禅让圣旨上盖下玉玺大印,然后把您的位置交到我的手上来,毕竟,我本来就是您属意多年的太子不是吗?”
“当然,您也可以负隅顽抗,不过,您是知道我脾气的,从来就受不了别人的怠慢,您再这么拖延下去,我很难保证您的后代子孙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留在这个世界上。”
“那不止是朕的子孙,也是你的亲人!是你的血亲!”大兴帝睚眦欲裂地说道。
“是啊,一心要把我扳倒,置我于死地的血亲。”废太子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语气里的鄙薄和轻慢之意,简直溢于言表。
觉得自己被彻底挑衅了的大兴帝脸面瞬间涨红无比的喘着粗气,说出了一番对满殿文武百官而言,简直犹如石破天惊一样的话。
“你已经断子绝孙,再也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子嗣,就算夺了朕的江山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直以来都觉得废太子对原承锐的在意程度实在是有些过了头的护国公在听到这话以后,忍不住心口就是一阵狂跳。
而其他的,原本已经决定要臣服在废太子脚下的文武百官们也一个两个的变得满脸惊疑不定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在这针落可闻的寂静里,废太子毫无征兆地仰头大笑起来。
“我一直都很好奇,很好奇你会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废太子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嫡长子,是你一手扶立又一手废黜的太子,不过好在,我本来就没对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呵,为他人作嫁衣裳?”
废太子哼笑一声,冲着金銮殿外招了招手,“承锐,你还傻站在殿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好好的给你皇祖父看看,也让你的皇祖父好好品尝一下什么叫悔不当初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