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解不解我手上的绳索我都不会走的,”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有几分复杂的看着鱼姥姥的这一系列动作,“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
在看着鱼姥姥给自己解开脚上绳索的时候,陆拾遗难掩惊讶的现鱼姥姥手上没有被祝融亲吻过的肤色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受尽了生活磋磨的老人。
“不管你想要知道什么,姥姥都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不过在此之前,姥姥希望你能够告诉姥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又有没有和……和你的父亲相认。”鱼姥姥身上的阴森戾气自从在陆拾遗的耳朵后面瞧见了那一粒殷红朱砂痣以后,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此刻虽然还带着黑布斗笠,但是她的语气里,分明已经多出了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脉脉温情。
而这样的温情,却是曾经的胡娘子梦寐以求又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陆拾遗活动了两下被捆绑的有些麻木的脚踝,一五一十的把她怎么机缘巧合与于先生相认的事情说给鱼姥姥听。
鱼姥姥听得非常专注,偶尔还会因为陆拾遗的诉说而不自觉紊乱一下看似平稳的呼吸。
她的态度让陆拾遗心中不由得浮出了几分完全没办法理解的疑虑。
因为她刚刚所说的那一切绝大部分都与于先生有关,按理由而言,鱼姥姥即便碍于女儿的临终嘱托,不好对于先生下手,也不代表着她就要对他和颜悦色的当真,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的样子,继续把他当自己的女婿看待。
陆拾遗对人的情绪格外敏锐,她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鱼姥姥对于先生并非如她嘴巴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深恶痛绝——相反,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陆拾遗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因何而生,但是这却一点都不妨碍她继续在鱼姥姥面前,不着痕迹的刷好感度。
“我已经把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是不是也应该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我?”陆拾遗故意在鱼姥姥面前摆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要了解一切的模样,“最起码的,我要知道,当年,您和我的母亲,是不是存心要把我丢弃不管的!”
“难道在你和你父亲相认以后,他没有把当年事情说给你听吗?”鱼姥姥的语气里充满着疑惑的味道。
“不是他不想和我说,而是他自己知道的也少得可怜。”陆拾遗叹了口气,“他被云……云老尚书关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才叛出家门寻到潮江县来,谁曾想,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
“来迟了一步,他何止是来迟了一步!”鱼姥姥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两句,良久,她才振作精神,用很是认真地语气说道:“拾娘,不论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我和你母亲,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丢弃你,即使你的身体里流着那老狗一半的血液也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养父母捡回加做了杨家的童养媳,”陆拾遗也没有和鱼姥姥客气,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她:“和父亲相认以后,我听他说,当初云老尚书来剿毁鱼姥姥寨的时候,我是被我的亲生母亲给送走的……既然这样,我想弄清楚,为什么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您没有把我接回寨子里来?”
“不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不想接你回来,而是你母亲她托付错了人。”鱼姥姥脸上露出一个很是自嘲的苦笑,“当时,潮江县的官兵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你的母亲把你看得极重,生怕你受到伤害,亦或者被云家人夺走,她特意遣了一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贱丫头抱你逃走……谁料,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贱丫头竟是个见钱眼开又担不起事儿的,为了避免被大势已去的鱼姥姥寨牵连,她竟是狠心把你放在了一个小木盆里……就这么……就这么顺着潮江下游飘走了……”
鱼姥姥声音带出了几分哽咽地味道:“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你的母亲已经……已经丧身在那场大火之中,我这一手建起来的寨子也被那老东西捣了个七零八落,再不复往昔的气象……既要安抚手下又要在官兵们的追剿中另寻驻地的我……即便是想要再把你找回来,也有心无力了……”
“那个丫头呢?您应该没有放过她吧?”陆拾遗用肯定的语气对鱼姥姥说道。
鱼姥姥在听了陆拾遗的询问以后,再次桀桀笑了两声,“孩子,你听过什么叫点天灯吗?”
陆拾遗眉眼一挑,冲着鱼姥姥竖起了大拇指,“姥姥真是好胆色!好手段!”
“哈哈,真不愧是我们陆家的女儿,胆子就是大!”鱼姥姥心情大好的抚掌大笑,“拾娘,你也别怪姥姥狠心,当时寨子里乱成一片,姥姥手里正缺一只用来儆猴的鸡!她既然主动送上门来要给姥姥踏脚,姥姥当然不会有任何犹豫!”
大概是初初与陆拾遗相认的缘故,鱼姥姥并不希望在陆拾遗的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她又很快对陆拾遗解释道:“姥姥也并非是那种不讲道理之人,当时尽管兵荒马乱,姥姥在找到那贱人的时候,也主动征求过她的意见,假若她不愿意的话,姥姥绝不会硬逼着她抱你逃命!”
即便时隔多年,鱼姥姥提及那丫鬟时,脸上犹有余怒未消。
“只是姥姥没想到她竟是那般厚颜无耻,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如果不是姥姥及时抓到了想要逃出潮江县的她,恐怕她早已经在把你放入潮江里自生自灭的同时,带着姥姥留给她的金银逃之夭夭了!你说!这样的背主之奴,她到底该不该杀又究竟该不该死?!”
被鱼姥姥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的陆拾遗想都没想的就大力点头道:“这还用说吗?姥姥,她这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但凡是有丁点良心的人,也不可能会做出如此卑劣恶毒之事啊!”
陆拾遗旗帜鲜明的表态让鱼姥姥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充满欣慰的笑容。
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自己的血亲相处过的她,脸上表情很是慈爱地说道:“今天让你遭了这么多的苦头?想必这肚子里早就饿得慌了,你想吃什么,姥姥让人给你做!”
陆拾遗活了这么多世,如何听不出鱼姥姥口吻里的讨好之意,对此可谓是乐见其成的她弯了弯眼睛,故意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腔调说道:“只要您别逼着我和您一块儿吃人心,您让我吃什么都行!”
鱼姥姥被陆拾遗逗得哈哈大笑,“真是个傻姑娘,什么吃人心不吃人心的,那都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编排出来的大瞎话!姥姥是喜欢吃内脏心肝,但姥姥喜欢吃的是猪心!是猪肝!”
“那就好,”陆拾遗做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在刚和爹爹相认的时候,别的还好说,就一点,我说什么都没办法接受!我没办法接受我的姥姥居然会喜欢吃人的心肝下酒!哪怕我知道那些人都是我姥姥捉来的坏人也一样……”
“放心吧,姥姥一点都不爱吃人心,姥姥跟你保证!”生怕真的吓到自己小外孙女的鱼姥姥迭声保证道。
陆拾遗笑眼弯弯的连连点头,直说我信姥姥。
就在陆拾遗和鱼姥姥祖孙和乐的时候,杨承锐带着杨树村的村民们已经在陆拾遗失踪的那一段水域拼命忙碌的就差没直接把自己折腾成一个疯子了。
人就是这样,只有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
以前陆拾遗经常在自己身边晃悠的时候,杨承锐那心啊,就跟石头做的一样,不论陆拾遗怎么去攻关,都硬得不行。
一口一个的绝对不会被她引诱,一口一个的坚决要和她保持距离!
如今人真的不见了,失踪了,杨承锐才深刻体会到了对方的重要性!
就在杨承锐六神无主的时候,于先生也从昏厥中清醒过来。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地在床榻上躺了片刻,猛然如同鲤鱼打挺一样的从蹦将起来,一瘸一拐地套上鞋子,冲到村外的江边上,双手合拢做喇叭状的把杨承锐给召唤了过来。
“老师……”杨承锐声音有些干涩的唤了于先生一声。
于先生面色苍白而憔悴的看着杨承锐道:“在这里大海捞针的也不是个办法,走!赶紧和老师去一趟大鱼镇的镇守府!”
“可是老师你……”杨承锐很清楚于先生有多么的不想再见到云老大人这个人。
这是他宁愿动村子里的人到处寻找也不去把于先生从昏迷中强制弄醒过来的缘由所在。
因为他不愿意让于先生为难,他也相信他的姐姐必然和他想的一样。
“承锐,你再这样犹豫下去就是在打老师我的脸了!拾娘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只会比你更心疼她!”于先生双目赤红的用力攥着双拳,“你放心!老师一定会把拾娘给平安带回来的!”
同样对陆拾遗此刻的安危十分挂心的杨承锐略一踌躇,就默许了于先生的选择。
他宁愿等到姐姐回来后,遭受到她的埋怨,也不愿意在这里干熬下去,去祈求云老大人有可能出现的那点恻隐之心。
说做就做的师徒俩很快就选了村子里一条最快的船朝着大鱼镇镇守府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因为于先生现在的身份在潮江县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大鱼镇镇守府的衙役们并没有刁难他们,直接把他们给放了进去。
已经收到手下人无功而返消息的云老大人还没想到要用怎样一副姿态面对来势汹汹的幼子,于先生已经在所有人充满震惊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狠狠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于飞!”见到这一幕的云老大人心脏都差点紧张地停掉了!
“你已经不是头一回动我身边的人了!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跟个软柿子一样,由得你想捏就捏?!”于先生冲着云老大人嘶声咆哮,“你已经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害死了我的妻子,难道还要再害死我唯一的女儿吗?!”
“于飞!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为父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云老大人两根花白的眉毛就差没因为于先生的举动而绞作一团。
“我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今天就把话放这里了!”于先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只要我的女儿有半分损伤,你就别怪我半点都不顾念旧情的直接用你的儿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