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愣愣盯着迎春,面容还是那个面容,柳眉星眼,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只是,这双眼睛大异往日,似乎一夜之间,被灌输了灵气一般,亮晶晶,水润润,通透智慧,灵动闪烁。
凤姐有一瞬间疑惑,这是自己个那个笨嘴拙腮小姑子么?伸手抚一抚迎春额前散:“二妹妹,你这个样子.......”
让人十分陌生又害怕!
迎春了然一笑:“凤姐姐以为,我该是什么样子?被你们冤枉刻薄自己奶娘,不该去跟祖母哭诉,应该自认倒霉受着?还是应该听从挑唆,去跟祖母爹爹打擂台?还是我不应该戳穿你杀人养命?还是我不该替林妹妹说话?”
经历了迎春一番振聋聩斥责,凤姐此刻已经没有了往日霸气侧漏,她只觉着许多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握,失去了控制,一时心情激荡,嘴唇蠕动半晌方道:“我,我已经说了,这事儿,莫说我,就你哥哥,也做不得主!”
迎春决然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没回府,二哥哥就做得主!我要你即刻写信给二哥哥,嘱咐他一切遵从林姑父安排,即便最后帮不了林妹妹,林妹妹也心知肚明,明白你们的好。你们别叫林姑父与姑母大人在底下睡不安枕,诅咒你们!”
凤姐喃喃自语:“林姑父安排?”
迎春额:“对,我相信林姑父,他既然能在变幻莫测官场杀出一条血路,官封巡盐使,必然会对林妹妹前程有所安排,你马上写信嘱咐二哥哥,切莫欺负死者不说话!”
凤姐一双凤眼又惊又怒又恨,盯着迎春直愣。今日之迎春实在太逆天,太叫她震撼。
面对冥顽不灵凤姐,迎春有一瞬间挫败,要如何掐住她的七寸,不得不顺着自己指引方向前行?忽然间,迎春脑海亮光一闪,蓦然间,迎春想起凤姐中秋节流那次流产男胎,心神振奋起来,有什么比一个继承人更能打动凤姐夫妻?遂神秘一笑:“凤姐姐可还记得可卿临死跟你托梦的事情?”
凤姐再次惊悚了,这事儿她没告诉过别人,就连贾琏平儿也没说过。
迎春如何得知?
凤姐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迎春笑道:“莫激动,林姑父临死时候,我也做了怪梦,只是我很怕吓着人,故而没敢做声,本来准备等二哥哥回家马上与他商议,如今却要选秀,只怕等不到哥哥回家了,不如告诉你。林姑父临死之日应该是去年九月初三吧?”
凤姐浑身骤冷,牙齿上下捉对掐架,咯咯作响。
迎春摆出一副迷茫神情,缓缓言道:“那一晚,我久久难以入眠,子时刚过光景,我才迷糊入睡,旋即就梦见姑父姑母,二人都是笑眯眯,十分慈爱。说的话却很奇怪。
“姑父说道:行善能使天增寿。姑母额:积德方生玉树苗!”
“我当初很害怕,因为我知道姑母死了,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这些日子下来,我慢慢思虑明白了,必定是林姑父死前跟二哥哥托付林妹妹。却怕二哥哥不守诺言,故而托梦与我这个嫡亲妹妹,以示警惕!”
“鬼神不可欺,举头三尺有神灵!”
迎春握住凤姐,殷殷劝慰:“我这些日子遍阅闲书,隐约参透了姑父之意,凤姐姐你听我,速速劝说二哥哥遵守诺言,我敢断言,只要二哥哥遵守诺言,必定健康高寿,嫂嫂你,不出三年,必定天赐玉苗,喜获麟儿!”
凤姐闻言眸中华彩一闪,脸颊染上胭脂霞,没有儿子一直是她的心病,也是贾琏痛脚。不想如今竟然获悉子嗣在望,叫她怎能不激动?
凤姐抓住迎春手,想说什么却觉言辞匮乏。
迎春见之,心下稍安,人有了*,不怕她不上道。遂起身告辞:“这话我只说一遍,出了这屋,我便会忘得干干净净。我听人说,二太太跟冷子兴联合经营地下钱庄,我劝姐姐莫沾手,有伤阴骘!”
“凤姐姐之前曾说,即便帮不到我也不会害我,今日我把这话还给凤姐姐,我贾迎春但凡有一分能力,必定尽一份力气帮助二哥哥,但凡有一分财力,必定不会任由侄儿侄女受委屈。”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的皆由得你们!”
迎春说完该说之话,劈脚走了。
凤姐傻愣愣的直傻,她没想到,一贯被忽视二妹妹迎春,竟然这般掏心掏肺对待自己这一房。事无巨细想得这般透彻。
许多年前事情梦幻一般在夫君眼前掠过,许多事情,许多人,许多话,一下子明晰起来。
多年尔虞我诈,是她练就一双毒眼,什么言语讥讽,当面蜜语背后刀枪,她无不是一眼看透。
自然,今日她也能够感触迎春肺腑之言。
一时间只觉得喉咙鼻子火辣辣的,瞬间泪盈于眶,长久的尔虞我诈之后,乍见一片真心捧到自己眼前,凤姐这个惯会做戏之人,泪盈于睫。
至于哭些什么,她也不清楚,或许是后悔之前亏待迎春,或许是感激迎春当头棒喝,总之,五味俱全。
不过一点,凤姐决定了,今后无论迎春前程如何,对着迎春,她可以说人话了。迎春这个妹妹也是他们夫妻今后可以放心依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