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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侠客行(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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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李定面色一红,稍微干咳了一声。“一战之成败,来定一将一军之优劣,自然可笑,但兵者,至凶之事也,一战之成败之余,若能进而覆军斩将,那最起码可以将敌人钉死在一处,再无多余之论……战至于此时,咱们反而要更改战略,趁着张金秤没有醒悟过来他的局势,即刻决出胜负了!”

众将纷纷肃然。

“今夜能定胜负?”倒是张行,稍微蹙眉。“前后八九战,不过削减了他七八千人,两成兵力不到。”

“能。”李定认真作答。“虽然只少了一两成兵力,但已经军心浮躁,指挥不通了……而战到此时,他最大的劣势,其实也已经显露出来,那就是部队过于臃肿,精锐在其中不能伸张。”

“但我们只有三千步卒,骑兵白日也很累了。”牛达小心插嘴,引来程知理的颔。“他们还是有小四万众。”

“不必苦战。”李定眯着眼睛来言。“我观察风向、风力、冷热、干湿半日了……今夜可用火攻……否则也不会轻易说决战了。”

张行以下,众将齐齐一怔,他们只以为要十面埋伏,却不料还有这一出。

只能说,果然还是用兵之道,存乎一心了。

可随即,较真的小周还是认真来问:“李四哥,地里的庄稼只有浅浅一层,最多过一层火,如何烧的起来威势,造成杀伤?”

李定摇头以对:“没指望火能烧死人,火是用来引乱的,本质上还是咱们十面埋伏的策略奏效了,对方军心已乱,可以提前决战了而已。”

“李水君的意思是……”程大郎犹豫了一下。“贼军无备,又很疲惫,咱们派出间谍,同时在他们营地内部各处引火?”

“不用。”李定依然摇头。“我从蒲台出来之前便观察过情势,想到可能要用这一招,所以白日已经让房县尉在岗子下准备好了,营地内部放火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你们养精蓄锐,到时候带着一个火把,夜袭时顺便外围放火便可。”

房彦释面色从容,团团朝四面拱手作揖:“我家水君早有安排,诸位放心。”

众人纷纷去看此人,只能闭口,却又将目光集中到了张行身上。

李定顺着众人目光,忽然醒悟,却是赶紧拱手行礼:“这是我的方略,不知道张三爷同不同意……凡事还要你来做主……”

几人面色古怪。

张行想了一想,立即反问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皆不敢吭声,唯独郭敬恪明显嘴唇动了一动。

“小郭领请言。”张行以手指之。

郭敬恪俯而对:“我不懂打仗,不敢参与军事,但不知道李……李水君烧……烧庄稼……要烧多少?”

“要烧掉多少?”张行严肃反问李定。“都成穗的庄稼是能烧的吗?不怕伤了天和,三辉四御怪罪?”

“不好说……”李定沉默了片刻,方才出言。“我点火的方式有点不受控制……但岗前地带河网密布,不至于火势扩散太多,何况早一日灭掉张金秤,省下来的粮食就更多,与之相比,这点庄稼的损耗,并不值一提……想来,三辉四御在上,也不会怪罪。”

张行同样沉默一时。

李定见状,一时想要再说什么,却想起之前的话来,只是沉默等候。

其他人此时更只是大眼瞪小眼,个个低头不语。

过了半晌,张行方才点头:“打起仗来,不知道多少人命抛洒,此时计较这些,未免显得不会算账……就这么定吧,此战可以了结了,就在今夜。”

李定这才如释重负,但旋即自己就觉得古怪起来……因为他刚刚好像真有点对张行犯怵,生怕对方说一个不字,指责他只顾军事不讲政治。

而程大郎看着这一幕,终于也在心里点了点头。

“怎么说?”

距离豆子岗内部的军议大约过去了一个时辰,双月之下,豆子岗前十余里左右的大平原上,张金秤张大领也在尝试结束军议了。“就是这两个吗?一个是往北走,离豆子岗远一些,骑兵没了根据,便没法来这么快;一个是往南走,直接进豆子岗,找到对方营寨?”

下方领都只是低眉臊眼,没个反应。

“算了,我就不该指望你们……”张金秤见到如此,也是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气。“但也得说良心话,事情无外乎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也没别的法子……这样好了,咱们明日往豆子岗里撞一撞,要是能找到对方营寨,就在岗子里肉搏,自然是好的;可要是撞了个空,或者被人拦住,就干脆立即撤出来,往北走,绕着豆子岗!”

下方诸多领一起松了口气,纷纷称赞。

而张金秤也在巨大方榻上大手一挥,让众头领滚蛋。

不过,诸领散去后,张金秤又让亲兵将四五个亲信领私下唤了回来。

“大领!”

几个亲信领情知张金秤有吩咐,便也干脆在为者带领下拱手下拜。“请大领吩咐,我们必然不会走漏风声。”

“这仗不能打了。”

映照着不远处的篝火,张金秤黑着脸做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判断。“现在想想,咱们怕是一开始就中计了,不然那日引我来攻蒲台的郭小子也不至于半路上直接跑了,而程大郎居然也已经投了官军……但我现在最怕的,还是这事是曹善成搞得鬼,他虽只是个县令,却是个有真本事的,蒲台也是官军,也是有本事的……高唐是咱们老巢,如今却太空了些。”

“那咱们……”

“明日一早。”张金秤咬牙以对。“王二你自领着本部打个头阵,往豆子岗里去攻,不要在乎士卒性命,没了多少人回来我给你补,务必要将那些个头领引进去,只要自家逃回来就行……其余你们几个,明日一早早早收拾东西,跟我假装从北面绕路回去,实际上直接扔下他们从北面回高唐!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个货色都只会分钱耗粮,还要动辄被官军收买,没几个像样的。况且少了这些人,咱们也就不缺粮食了。”

几名领这才醒悟,立即应声而去。

人一走,张金秤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巨大的方榻上,始终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他有心喊人将身下的方榻拆了,直接起个篝火,却反而被暖暖秋风拂动,渐渐困乏起来,最后干脆一个人在榻上睡着了。

“李水君。”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豆子岗的一处边缘坡地上,房彦释轻手轻脚走了过来,打断了李定一个人的沉思,后者正在双月下望着十余里外那遮都遮不住的庞大而纷乱的营地呆。

“准备好了吗?”李定回过神来,正色来问。

“都准备好了。”房彦释小心应答。“他们也都列阵完毕了。”

“那你自家看着时机,一刻钟内就动手吧。”负着手的李定干脆吩咐。

房彦释点点头,但没有离去。

“有话说?”李定心下恍然,回头来问。

“有。”房彦释认真以对。“李水君真要回东都?”

李定沉默不语。

“其实,我有个堂兄,之前便参与过杨慎的乱子,还说见过李水君……之前李枢也与他书信不停……”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定催促一时。“不要误了战事。”

“我是觉得。”房彦释诚恳俯。“以李水君的出身、才能,和咱们眼下这么好的形势,还有蒲台的物资,再加上河北的人心,还有我们房氏倾力助之,水君完全可以留下来做一番大事业,而且不必受制于人……便是再不济,非要入什么黜龙帮,也完全可以自成体统!不必如今日这般委屈,受制于一个刺客!”

“你一番好意,我只能心领了。”听到此处,李定终于微笑起来。“但房二十九郎……有些事情你根本不晓得……譬如说,张三郎的本事可不只是一个刺客……你们都以为他是杀了一个南衙相公,所以来造反,我却知道,他是真的决心要安天下,所以要造反,以至于顺便宰了一个南衙相公的。”

“便是如此,那张三郎到底又有何等本事可以安天下?能有李水君这般立地成军的能耐?”房彦释一时气急,俨然不能心服。

“张三郎嘛。”李定负着手抬头苦笑道。“我平生所见英雄无数,如先帝、如杨斌父子、如曹皇叔、如张相公……也如司马二龙,如白家女凰,如南阳伍氏兄弟,更如程大郎,如你……前后老幼,文武贵贱,也算是见多识广吧?”

“李水君的经历,委实难得。”房彦释只能俯。“这也正说明,水君是天下英雄。”

“那我告诉你,张三郎在这些人中,有三样才德,堪称当世一流,又有三样才德,足称当世第一。”

李定不顾对方的诚心奉承,轻易望着头顶双月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三种一流,在于智计、修行、仁念……

“而三样第一,一曰观世事如烛火,轻易直达根本,且有大局在胸,通天彻地,别人把他当棋子,他却总能跳出棋盘来开辟新路。

“二曰能屈能伸,屈身于市井、官署,一书一刀,足可淡泊生平,一朝伸张,却又如真龙起势,敢为天下先。

“三曰识人之能、结众之才……这个就不多说了,真的是我生平所见第一。”

言至此处,这位李水君却又尴尬回头一笑:“当然,小毛病也挺多,甚至数不胜数,囿于出身,愤世嫉俗,厌恶豪门世家就是其一……但无论如何,我又如何敢与之相争呢?我不过是个军略稍强一些的普通人罢了。”

房彦释还要再言,却见对方直接摆手:“不必多说了,就算是你不服张三郎,我也要回东都的……因为若说这天下形势真有可能让张三郎也无能为力,那无外乎是关陇之间再起英雄罢了……不过张三郎在那边,也是有说法的。”

房彦释又等了片刻,终于叹一声气,转身去了。

片刻之后,豆子岗下,忽然一阵动静,然后便闻得呱声阵阵,一大群乌鸦腾空而起……虽然有少部分遗散到其他几面,但相当一部分还是因为人为的驱赶,朝着北面空地而去。

豆子岗前,整队完毕的部队前方,换上一套明光铠,披挂完整的张行怔了征,牵着黄骠马扭头来与其他人笑:“我还以为李四郎这厮往日只是说笑……却不料这一招真的有用。”

众人不解,张行也只好解释:“李四郎以前跟我说过,鸟脚上绑着核桃壳子,核桃壳子里塞着阴燃的炭核,以此火攻……乌鸦夜袭,麻雀攻城。”

众人还是不解。

小周更是认真来问:“乌鸦便是带着火种,为什么要停下?”

“因为脚烫。”张行愈失笑。“乌鸦集群、麻雀常见,都是最不怕人的,一旦脚烫,乌鸦落树居多,麻雀钻房檐居多……不过这一次没那么多花花,十来里路,算准大约时间多些,让它们脚烫,甚至点燃羽毛,然后一片平原,唯独高粱地与营地木制物件可以立足,自然就落下去了。”

众人这才醒悟,却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之态。

“走吧!”张行正色起来,然后牵着马向前一步。“‘前锋’迅速,咱们不要跟它们脱节……就算是这个计策失策了,也有我们放火呢。”

“张三爷。”

就在这时,程大郎忽然牵着一匹马上前询问。“你千金之躯,一定要亲自上阵吗?”

“这事躲不掉的。”张行认真以对。“我一个北地寒门子弟,素无威望,又不懂军事,所幸还有点修为,若还不上阵去做拼杀,如何让真豪杰服气?”

程大郎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缰绳塞了过来:“张三爷,我既许诺加入黜龙帮,便是在你这位右龙头之下的大头领,上下尊卑不可乱,这匹龙驹,请你来乘坐。”

张行接过缰绳,复又掷给对方:“已受好意,再转赠给你,我知道你修为在我之上,临阵作战,还要看你程大郎的威风。”

程知理何等精细,自然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有了,倒也不做谦让,重新牵马过来,等对方上了黄骠马,便也翻身上了这匹龙驹。

随即,刚刚整备妥当的骑步约四千众,缓缓自豆子岗出,直接往前方十余里外尚有四万余众的清河贼军营地而去。

俨然是要以一破十了。

一刻钟后,一只缩着脚的乌鸦直接扑棱着落到了一个巨大的木制方榻之上,将张金秤张大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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