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老板垂着头坐在柜台后,像一尊面无表情的雕像。即使雷加和索拉踩得腐朽的地板吱呀作响,她也始终没有抬一下眼皮。
雷加记得这家旅馆女主人的名字叫马莎,当年是个年轻而且活力十足的女人。她很善良,喜欢笑,也喜欢开玩笑,要是有人开她的玩笑她也能接受,她还经常把自己烤的蛋糕分给其他孩子吃,当然,也给过初次住店时的雷加。虽然倔强的雷加始终都没有接受马莎的蛋糕,但那种温暖他至今仍没有忘怀。
就算是到了今天这种时候,雷加也没有忘记,当他看到猪和哨声旅馆仍没有关门倒闭时,甚至有些激动。
他停在满是灰尘的柜台前,努力朝马莎露出微笑,期望自己能被旅馆女主人认出来。“住店。”
昏暗的光线中,旅馆女主人年龄的痕迹已然显现,眼角和下颌边缘满是皱皮,枣红色的头变成了枯槁的银丝,原本活力四射的双眼已经沦为一潭死水,灰白的眼瞳焦点模糊,直到雷加表明来意后才微微抬起。
“一晚……一银币。”
她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仿佛这是许多年来她第一次开口讲话,音生硬,听起来就像是从一具干尸嘴里蹦出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下,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说完之后,她就重新垂下了满是褶皱的眼皮,恢复到最初始的那个状态,仿佛时光倒流了一般。
此外,她似乎是没有认出雷加。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雷加的变化非常大,已经从一个满眼愤懑的小孩,成长为一名不露锋芒的十阶斗士,而她只是空守这一个根本没有客人的旅馆,垂垂老矣。
一晚一银币。多年前的价格始终没有变,可猪和哨声旅馆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雷加想起以前跟苍鹭投宿时的情形,马莎也是说“一晚一银币”,那时候她的声调高亢,腰杆挺拔,满脸的微笑。苍鹭掏不起这笔钱,马莎就没有收他们的钱,让他们睡到了马厩里,条件是帮忙照看马厩里的马,别让它们互相打架——可事实上,马厩里干干净净,一匹马都没有。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负责执法的黑甲卫士冲进了旅馆,以包庇异端的罪名抓在了她的丈夫和还未成年的儿子,将他们……
想到这里,雷加心中一阵淡淡的酸楚。
那时候的他好想强大起来,像童话里勇斗恶龙的英雄一样,帮马莎救回她的丈夫儿子,他甚至怨恨苍鹭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怪他不用苍鹭剑去保护弱小。可到了今天,他却能体会苍鹭的心情,他不是不想保护弱小,而是不能让自己关心的人一同陷入险境。
现在的雷加,已经不知道比那个时候要强大多少倍了,可如果惨剧推迟到今天生,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多年前苍鹭那样,冷冷的站在一旁,装作跟这个世界毫无关系一样。因为他要复仇,他要杀都顿,他要夺回苍鹭剑,而其他人的事情,他无暇顾及……
人性,永远都是这么残忍,在这样的世界中,谁也高尚不到哪去……连他自己都不能例外。
一旁的索拉在包裹里摸索的半天,也没有找到一枚银币,她只好从包裹中掏出一枚金币,放到柜台上,“我主人要最好的房间,还要很多很多吃的——算啦,一会儿我自己出去点吧,我看你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吃的。”
她叹了口气,吹起柜台上的一团尘土。
旅馆女主人伸出长满疮疤的手,将那枚金币缓缓的扫到柜台之下,然后才慢吞吞的拿起一把长铜钥匙,递给雷加。
雷加接手时,她却没有立即松手。
“我早该死了,你知道吗?”
马莎突兀的说道:“我丈夫和儿子死的那一天,我就该死了。”
雷加抿住了嘴唇,分不清她只是在呓语,还是另有话说。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细问的时候,马莎却突然松开了自己的手,摇了摇头,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我早该死了。”
长铜钥匙落在雷加手里,带着一个悲惨家庭的重量,让雷加几乎无法握持。
索拉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是见到旅店女主人像个疯子似的对自己的主人说话,俏脸上立刻浮现出愤怒的表情。“主人,我们还是不要住这里吧,这里一点儿都不干净。”
雷加收回自己的情愫,嘴角弯成淡淡的苦笑,“你只看到了表面的灰尘,却没看到这里许多年都没有住过人,要说干净,整个森岩城里,恐怕没有比这里更干净的了。”
马莎没有抬头,重新恢复到了雕塑般的状态。
雷加看了马莎一眼,微微欠了欠身,没有再说什么,带着索拉穿过大厅,走向后面的客房。
根据长铜钥匙的图案,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出乎意料的是,房间很整洁,各项用具一应俱全,连地板都一尘不染,就好像知道今天会有客人来,提前刷洗过一样。
“主人,索拉不明白,一个坐在灰尘里等死的疯女人,怎么可能把房间打扫得这么干净呢?”索拉直摇头。
“或许,等死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吧。”
雷加稍稍沉吟了片刻,驱赶走脑中的回忆,然后朝索拉命令道:“去点火烧水,我要洗澡。”
“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