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正院伺候这么久,月杉自然不会是蠢人,加之日日伺候在傅瑶身边,见她为那书铺劳神费心,张罗着写话本,又时常会听她讲一些事情,早就隐约猜出了夫人的打算。
这事其实算是才开了个头,傅瑶并没打算同谢迟讲,月杉也不好越俎代庖。
她看出了夫人的一片苦心,哪怕不说,也盼着太傅能早些觉,知道夫人的用心。可却没想到,竟然是一直到拖到了现在……
太晚了。
“奴婢日日伺候着夫人,也时常会同银翘闲聊,所以知道的也就更清楚些。”月杉垂着眼,低声道,“这事要追溯到年前夫人出门去听戏的时候了,那时,夫人碰巧听了出有心之人暗喻诋毁您的戏,气得厉害,而后便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她看了许多话本,自己学着去写,也开了个书铺,亲自费心经营着……说来说去,其实是想要同那些诋毁您的人争一争罢了。”
谢迟并不在乎那些,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正名,可傅瑶却受不了这样的诋毁。
说来是有些幼稚,可若不是真心喜欢,哪会费这个功夫?
谢迟愣了许久。
他那时还曾经因着傅瑶过于关注旁的事情忽略了自己而不悦过,怎么也没料到,原来连这件事都是在为自己费心。
诚然傅瑶未曾讲过,可他若是有心去了解,其实也不难现。
他早前对傅瑶的心思仿佛还及不上她对自己的十之一二,如今是真难怪人心灰意冷。
“我……”谢迟张了张嘴,却只觉着说话都艰难,缓了会儿后方才又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月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府中的仆从都很喜欢这位夫人,月杉伺候在傅瑶身边,也就更清楚她的好,她对仆从温和宽厚,对谢迟就更是费尽心思。
若真是要细说起来,那可就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
听月杉细细地讲着,谢迟的心情从最初的愕然,到后来的煎熬,神情悲喜莫名。
任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知晓有个讨喜的小姑娘这样尽心尽力地爱自己,也难免会自内心地高兴。可偏偏他知道得太晚了,就算是想要回报和弥补,都已经没机会了。
为什么从前没有上心些呢?
月杉从没见过谢迟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忍,想要停下,却只听谢迟吩咐道:“你继续说。”
若早前得知,是喜,可如今得知,愧疚这种情绪携卷而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折磨了。
月杉断断续续地讲完,想了想,又到里间的博古架上找了一番,捧了个盒子出来。
那盒子看起来有些熟悉,及至打开后见着里边的泥人之后,谢迟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曾经陪傅瑶看过的。那时候傅瑶曾同他提过,说是这套泥人是自己在江南的时候,排了许久,请那边有名的捏泥人师傅给做的。
“这是奴婢前不久替夫人找旧物的时候,偶然现的……”月杉解释了一句。
谢迟看去,现那套大闹天宫的泥人里,竟混进了个明显不一样的。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随即又怔住了。
那匠人的手艺的确不错,捏得栩栩如生,上的颜色也恰到好处。
所以几乎是在第一眼,谢迟就认出了那是骑马的自己,而后意识到,这就是傅瑶所说的,当年自己蟾宫折桂,从长街上打马而过的情形。
那泥人的确是他少年时的模样,眉眼带笑,意气风。
可匠人并没见过他,能捏得如此相像,必然是有可供参考的画作。
谢迟试探着问了句:“你见过她有这样的画吗?”
月杉摇了摇头。
谢迟捧着那泥人,细细地看了会儿。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昔年模样,当初傅瑶提起初见的情形时,他也压根没什么头绪,而如今看着这栩栩如生的泥人,旧时的记忆倒是纷纷涌了上来。
谢迟很少会回忆旧时的事,因为大都不怎么愉快,就连那人人称赞的少年时,在他看来也都太软弱无能了些。
自从谢家出事之后,他被配去西境,就彻底将自己的前半生割裂开。他憎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也就变得愈冷心冷清,心狠手辣。
可傅瑶就是那时喜欢上他的。
谢迟摩挲着那泥人的眉眼,若有所思。
月杉静静地侍立在一旁,天色已经很晚,她正想劝太傅早些歇息,却听他忽而问了句。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谢迟自嘲道,“从前她对我那样好的时候,我总是不怎么上心,如今人都离开了,我才在这里感伤,想方设法要将人给追回来。”
许多事情是当局者迷,月杉作为一个旁观者,是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两人之间的确是谢迟错了,她心疼傅瑶,可却并不觉着谢迟可笑。
谢太傅对什么都不上心,对自己也一直心狠。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能指望他无师自通去回馈旁人呢?
感情之事本就难说明白,一帆风顺的也少,总是难免会有波折的,兴许一拍两散,兴许殊途同归。
月杉沉默片刻,认真道:“夫人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您错过了她,我只替您觉着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