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王真是无耻!建安王虽也贪鄙,但毕竟还只是勒逼生者,但河东王竟连亡者都要欺诈!我、我不是说七叔真的……可、可毕竟时流都知是、唉,想到他那可厌嘴脸,我就恨不能拔剑戮之!”
窦氏家宅一处荫蔽内堂里,白天与河东王生争执而遭受刁难训斥的窦家子脸色铁青,愤懑满怀,甚至忍不住咒骂道:“真不知何种肮脏门庭,生养出这样的孽类……”
“你还有完没完!眼下人眼环杂,聚时不易,只听你在这里牢骚抱怨,正事还要不要安排?”
堂中幽隐处一人拍案怒喝,听声音正是本来已经暴毙身亡的窦尚简。
此时他身穿一袭黑袍,散坐在堂中灯影未及的深处,神情同样晦暗不明,口中则低吼道:“早已经警告你们,河东王有邪才异能,他说什么、做什么,只作不闻不见,具礼周全。你却直在灵堂与他吵闹起来,是觉得我此行黄泉欠缺声戏娱情?”
“我、我没……可是河东王他实在太过分,竟然敢……”
年轻人还待情急争辩,窦尚简已经拍案喝道:“把他给我逐出去,拘禁起来,不准再见外人!”
他人眼下虽然活着,但毕竟向外公布是已经暴毙身亡,昼夜之间已经成了一个活死人,但为了家业存续的大计也没有什么好计较。
当然心情是不可能有多好,现在又见自家子弟不知错、还要喋喋不休,心情不免更加烦躁。如果不是眼下家中群情已经惊慌到了一个极点,真想直接把这蠢物也带走!
“七公息怒,儿郎也只是少经凶险,又逢河东王欺人太甚,才按捺不住失了分寸。少壮气盛是好,只要熬过眼前,家业存续复兴还要靠这些骨气未失的儿郎们担当。”
座中老者开口劝慰,待听到窦尚简呼吸趋缓,这才又开口询问道:“那么河东王今次所求的乐游原上宅业……”
“给他!他要什么,给他什么!”
窦尚简言中同样愤懑难当,沉默片刻后又蓦地叹息一声:“我倒盼这小子只是贪图一些货利,眼下不要再给我家增添麻烦,怕就怕他欲壑难填……”
堂中几人闻言后也都神情萧索,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事态真有那么严重?且不说事情还没有完全暴露,就算揭开,我家如此门庭,难免引人争妒,凭区区一些草野贱籍,能攀诬正罪?”
“哼,牝鸡司晨以来,海内名家凡遭惨戮者,几家有确凿罪迹?”
窦尚简又恨恨低骂道:“况且眼下我家大祸征兆不在少王,而在神都啊!神都传讯,武氏伪王稍受惩抑,用心已经不在朝堂明处,要将转入剪裁皇嗣羽翼分支。我家当其冲,避不过的,即便没有眼前此扰,也会有罪径别出,早作准备,不要再有什么侥幸之想……”
“可是,就连建安王都被逐走,我家于世道之内,也不是孤立无援,武氏想要剪除我家,也不是那么容易!”
堂内又有人凝声说道,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道理是这样一个道理,但是……唉,总之,有备无患。”
窦尚简叹息一声,然后指着几个子弟说道:“你们且先回灵堂,不要在内室久留。四兄,还有二郎你们两个留下来,我还有一些家事细务要交待。”
待到几人离开之后,窦尚简吩咐亲信关紧了门窗并在外看守,这才对堂中留下的两人长叹一声道:“我之所以作此铺设,真正的原因,甚至不敢诉于家人,就是担心他们惊恐之下,还不知要闹出怎样乱子。”
“难道当中还有隐情?”
老者并一个年在三十岁许的子弟听到这话后,脸色又变得难看几分。
“表象自然是武氏诸王要剪除我家,但神都家人传信却道深一层。这一次要刁难我家的,不只有武家子,甚至连南省几位相公都叹言诸外戚之家过于骄盛……”
窦尚简神情沉重的涩声道:“譬如今次西行之薛季昶,他出身名门,可不是什么邪途求宠的投机之徒,但却仍然出走神都,意在我家……”
“这、这……目下时局艰难,正需要同舟共济……他们为何要为难我家?”
“谁与我同舟?那些人自是南省官长,我家则是尴尬戚宗,关中旧第。”
窦尚简讲到这里,掩面长叹道:“你们难道忘了,当时我为何要谋刺少王?”
“少王宗枝败类,又分薄……”
“前一句只是废话,时下人人自危,他有谋身之能,难道不逞待祸?后一句才是重点啊,唐家余泽,几经斧削,君威日弱,已经难庇于众。我家容不下少王搅乱人望,也有人容不得我家再……人心险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