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恢复正常,小汽车动,驶向一片街区。
傍晚,天色昏暗,小镇某一幢普通公寓二楼。
夕阳中,房间朴素得几乎没有装饰,单一灰绿色油漆刷的墙壁,有着格子花纹的廉价白色门帘,星星花纹窗帘,风吹进来,冲淡空气里漂浮的淡淡女性幽香。
白木桌案上放着几个瓷盘的冷菜,还有白色瓷茶杯,带着标记‘某某后勤部’盖子……一只手揭开盖子,视角下移到敞开白瓷杯里。
半杯水泡着绿茶叶,还有些温热,女主人没有离开太久。
纪伦放下茶杯,又抬看了一眼墙壁挂下来插座和灯线,线路大部是明线,扫了眼就在脑海里清晰构成这栋公寓的配电线,底楼的电箱刀闸在脑海中标记,已拉开断路的红叉。
他离开这间厨房,去主卧室里,除带镜子的衣柜和书桌,就只有一张窄床,单身女人的房间。
但床头墙壁挂着一个相框,大概巴掌大宽幅,里面是两个人的黑白照片,身材娇小的女主人与挺拔瘦削的青年军官……看起来是这个年代普通人家夫妻的结婚照,但照片不是在室内照,而是在室外。
照片黑白两色中间还有由浅到深的灰色,均匀色彩过渡还原了那一刻时光,在男女两人身后形成景深,分明是在一片军营校场上,柳树绿叶枝条摇曳的春夏。
青年军官英气逼人,但比印象中的要显得更青涩些,带着他惯用的白手套,这样隔阂牵着女主人的手,有点不像是夫妻,而且脸颊上有点微不可查的子弹擦痕,没有经过照相馆会给新郎准备的化妆,胸口更没有带上新郎的红纸花……自然,新娘的胸口也没有红纸花。
这不是结婚照,但给女主人当结婚照来用了。
纪伦取下照相框,在椅子上坐下来,扫了眼卧室的窗外——外面是走廊,红色的砖墙支撑柱,红砖的缝隙之间镶嵌白水泥,走廊顶上垂落下来一个花盏吊灯,外沿是灰黄色的栏杆,栏杆外面是临街的大树成荫,枝叶缝隙间可以看到街面行人。
他点了一根烟,端详手中相框里的那张照片,只看半面的青年军官……三年时间,都有些忘记了,这刻重新鲜活起来。
“你是否已经知道……”他看着照片里的青年,声音顿了顿,夹着烟头点了点照片一面的年轻女子:“她的身份……”
这时,突在繁密树干上“喵”一声,两分钟,哒哒声在楼梯上响起,一身灰色女式小西装、同色直裤的少妇推开门进了小客厅,齐耳短,年纪不过二十岁,双手抱着个孩子。
主卧室的角度能看到孩子侧脸与他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金锁,是个男孩,只有两岁大,眉眼有点熟悉。
少妇神情木然,只是在与孩子说话时,才带点笑容。
“宝宝等会儿……妈妈就给你做饭。”她将孩子放在椅子上,又解下外套,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显出玲珑丰韵身材,印象中曾经的美少年……小师妹折寒梅,也是到了为人母的时光。
纪伦在烟气缭绕的雾气中安静看着她进来,看着她伸手按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看到她连着按动几次都没有灯光,看到她嗅了嗅鼻子,身子一下子僵硬住……意识到了入侵者的存在。
不亮的电灯,熟悉的烟气,穿透性的目光,恐惧感让折寒梅视野一阵眩晕,母性本能将孩子抱在怀里保护住,缓缓转。
卧室里昏暗阴影、烟气缭绕,看不到对方,只是子弹上膛的咔哒,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来。”
折寒梅身不由己,一步步迈向卧室中,还是没看到人。
“难道是……鬼。”
巨大的恐怖潮水般淹没她,几乎要晕厥过去之时,刚好停在衣柜前面时,终于在镜子里看到了背后暗影中的人,一个平头青年,灰色长风衣,白衬衫,伸手掐了烟,手枪顶在了她:“坐。”
她咬着牙,颤抖着身子坐在床边,什么都不说,抱紧着孩子。
孩子才两岁,还不怎么会说话,抬看看两人,还在伊伊地笑。
纪伦目光清亮:“姜山的孩子?”
“是,那次十个月后,我生下了他的孩子,我知道这无法偿还我的罪,但抱着他,我似乎还感觉他还在……我从小就是梁侯的人,姜山并不知道……”
折寒梅喃喃着说,脸色越来越苍白:“报告你医院的事,是我干的,泄露别院地形一次,是我做的,术士程新带走了地图,他们说,这是为了天下……靠近姜山也是组织命令,他最恨就是间谍……我很害怕,又忍不住,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但是他死后,我好后悔……”
“世上没有后悔药。”
“是,我明白,请杀了我,饶恕这个孩子……他才两岁,还没有记事……”
房间里一片沉默,是簌簌的笔尖滑过纸面声音,片刻,枪收回,脚步声离开了房间,没有说话。
脚步声消失了很久,折寒梅才在恍惚中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在姜山遗照下面,还放着一叠钱。
突然间,折寒梅泪流满面,扑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小郎……姐姐对不起你们纪家,对不起相思小姐,对不起轻云姐……”
纪伦走出了公寓,似听到这声音,又似没听到,身影没入夜幕黑暗中,只是眼前突现出了父亲、姜山、还有这孩子的面孔,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了出来。
“哦,风真大,眼里都入灰了!”纪伦对着自己说,用手遮住了眼,不让迎来的罗莉看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