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颗绿宝石,这句话说的是蓬莱。与之有关的还有一句:造物者觉得蓬莱过于完美,凡夫俗子没有资格享受,便用指尖在其上方刻出伤痕,这道伤痕指的就是汉江瀑布。
因为有汉江瀑布,才有汉江,因为有汉江,才有汉江平原,因此讲,汉江瀑布并非传说中上苍的责罚,相反可称为生命的源头。由于没有过精密测量,天池是不是世界上最大的湖尚待确认,但在汉江瀑布称冠的问题上从来没有人争论。
需要强调的是,第一不仅指宽度无双,还有落差。
“一万八千六百九十二,一级落差三百六十五。”
汇报完数字,小托马斯咧开大嘴,湿漉漉的双手在身上背背。
“汉江上半段是个大斜坡,算到平原地带,落差足足两千多米!真他娘的厉害!”
“是啊,厉害。厉害就好。”
耳畔的轰鸣声惊天动地,仿佛上万人在脑海中擂鼓,对着举世无双的奇迹,历来不把老天放在眼里的叶飞心生敬畏,神思万里。
眼前的那一苍茫白帘,浩浩荡荡,奔腾而下,仿佛天上的银河掉入凡间。激荡的着的水花在空中释放亿万种姿态,聚集的动能凶猛如虎狮,疯狂的撞击掀起连绵不绝的咆哮,好似巨龙狂啸。
看得久了,瀑布仿佛活过来一样,那飞射的水点,激腾的雾,拍打时的怒吼,冲击时的狂野,不禁让人怀疑,里面是否封印着无数凶恶的灵魂,一旦得到自由,它们的野性与凶恶便会释放,肆虐人间。
要在这种地方实施爆破,难度比开山更大,所幸瀑布虽宽,顶部水深却有限。上苍用一道宽三百米的石堤封住天池,打通它,就会将这里的封印打开。
都说水火最无情,天池水养育亿万生灵,同时也封存着无法想象的狂暴与凶残,当真把这个口子掘开,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啊!
“这家伙的心太狠了。”
莫名说出这句话,叶飞转过身,紧了紧被水雾打湿的风衣。
“牛犇什么时候到?”
“师座让我们不要等他,时间一到就起爆。”
“嗯?”叶飞楞了一下,“最后不向总指挥部请示?”
小托马斯也在挠头,忧心忡忡说道:“要我说得慎重。搞不好得挨骂。”
叶飞皱了皱眉,问道:“牛犇具体怎么说的?”
小托马斯回答道:“师座以独立军的名义下令,说是用不着向谁请示。总指挥部那边,师座过去一则通告,要求各战区注意配合。”
留意着叶飞的脸色,小托马斯试探道:“飞少,师座这么干是不是有点那个?毕竟......”
“叫政委。”叶飞沉着脸纠正。
“是是是,飞少政委。”
小托马斯陪着笑脸,继续道:“老爷子授权了,可毕竟还没有得到政府和军部的正式批复。师座这就动用权柄要求所有部队配合,别人会不会觉得他太不够谦虚?”
“谦虚?”叶飞翻翻白眼。“牛犇如果认识这俩字,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这么说没事儿?”小托马斯赶紧问。
“做梦呢?”叶飞冷冷说道:“牛犇这样做,分明不把军部放在眼里,无视政府的权威,对前辈,对战友,对国家,对人民,都极其不负责任!后果极其严重!”
“......有多严重?”小托马斯吓了一跳。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十万人想报仇,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叶飞冷冷说道。
“不会吧!”小托马斯瞪大眼睛。“师座这样做是为了联邦,为了给......”
“我也希望不会。”
叶飞叹了口气,摆手道:“会死很多无辜的人。其中有老人,病人,妇女和小孩儿,你想想他们该有多可怜,心里多大怨恨?还有那些活下来的人,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心里会怎么想?”
“这有什么办法。”小托马斯黯然说道:“舍小取大,不都是这样的么?”
“要是你呢?”叶飞目光冷然,追问道:“要是你的家在下游,你的亲人在汉江平原,你还会不会这样讲?将来你知道真相后,会不会痛恨做这项决定的人?会不会想对下令的人报仇?”
“......”小托马斯楞了片刻,茫然道:“我不知道。”
叶飞没有继续逼迫,幽幽自语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对不对,该不该,谁又能知道呢?”
看他这样,小托马斯的心情无端沉重起来,神情惴惴。
“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执行?”
“你会违抗军令?”叶飞斜着眼睛看他:“你会不听牛犇的话?”
“......这要看情况。”小托马斯也有忸怩的时候,“照您说的,结果似乎对师座不利?”
“废话。”叶飞毫不犹豫说道:“千古骂名,他担定了。我们个个都是从犯。”
“啊?”小托马斯愕然道:“那样......到底要不要做?”
“要做,当然要做。”
叶飞用力挥手,仿佛要把脑子里的杂念驱散。
“离约定时间还有多久?”
“十一小时。”小托马斯认真回答。
“定时起爆。”
叶飞看着身后,视线顺着山野穿空万里,俯瞰世界。
“这个家伙啊,还算有点良心。”
“......啥?”小托马斯被这句话弄晕掉,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啥意思。去准备吧,没事做就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一边说着,叶飞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飞蛾,语气淡淡。
“炸完这道堤,咱们也得去打仗。”
......
......
连绵细雨,大地慢慢浸透,不再能继续吸纳。公路上的明水渐渐增多,车辆经过掀起水帘,令两旁的人感到心烦。
“开那么快,赶着投胎去!”
“天啊,怎么会这样?”
有人大声骂着,有人无助哭泣,表面因为飞溅的水、连绵的雨打湿衣裳,其实是被迫停顿后泄愤怒与烦躁。之前的一波轰炸,凑巧有汽车被击中,死掉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正在体会悲伤与惊恐。至于那些从两旁经过的人群与车流,都只会加快速度,尽早通过。
天黑黑,车灯与火光闪亮。道路中央,几团火焰顽强地燃烧,冒起的黑烟包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砰的一声响,有个车轮脱落下来,火圈般滚动到炸出的弹坑里,小半部分被沉淀下来的水淹没。
水火不容,交锋时出滋滋的声音,和颜色更加白稠的烟,刺鼻的气息传向四周,闻者全都捂住口鼻。
地上那个魁梧的汉子渐渐醒来。
啊......
大口、艰难的喘息声中,熊武功奋力睁开眼,跪坐在地上,用曲起的食指用力按压太阳穴。过了片刻,脑袋里那种好似万马奔腾的轰鸣稍稍淡去,神智回归身体。
“孩......”
仿佛被鞭子抽了一记,熊武功猛地回头,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愕然,不知所措。
“什么东西这么臭!”
“......人烧焦了......”
“......有小孩儿,可怜......”
“咦?那个女人......”
“......那个男人......”
“......快走吧。”
车流不断,类似的话反复出现,熊武功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团跳跃的火焰,呆愣的样子,仿佛灵魂出窍。在他前面,一个头被烧焦的女人和他一样坐在泥水中,表情麻木,只有雨水在脸上横流。
求援的女人带着儿子上车,儿子烧死在车内,她却意外地活了下来,剩下空壳似的躯体横在路上,心里不知道该怨谁。
又过片刻,记忆在熊武功的脑子里的苏醒,他想起之前的经历,和那一瞬间的绝望。巨大的悲痛仿佛刀子一样斩在心上,他像一头狮子般跳起,凌空扑倒那个痴痴呆呆的女人。
“是你!是因为你啊!”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生在一瞬间,在那之前有过一系列巧合,就像车祸,只要错过生时的零点几秒,惨剧就不会生。眼前的事情也是如此,假如没有那次停留,没有耽搁,没有妻子多拉一把,没有朝那个男孩投上一瞥,轰炸爆炸生时,越野车不会在这个位置。
眼前的一切都不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