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犇......”林少武压低声音,试图劝解。
“没事。”
轻轻摆手,牛犇神色平静说道:“我才刚刚进入军营,一切按照引导去做,若有什么地方不对,也是你们的人犯错。”
任信微嘲说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不能治你?”
听到这句话,学员们起了躁动,愤怒的神情溢于言表,甚至有人开口抗议。这个时候,军人们又对这批动辄“反抗”的学生失去耐心,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正如小托马斯讲的,在军队,服从不仅是军规,更是一种经过打磨后形成的习惯与自觉。然就这批刚刚“离开文明社会”学员而言,两个月的军旅远不足以磨平棱角,抗争不平事被他们看着是天生的权利,即使抛开同窗情谊,也不能对人信刚刚讲的那句话无动于衷。
片刻间,军人、学员之间的对立隐隐形成。
任信对此熟视无睹,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牛犇看着他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与指挥部之间的通讯已经恢复,关于我的事情,建议你请示之后再决定怎么做。不过,你可能不具备了解情况的资格,问也白问。”
“你!”
前半段还可以说是为了解决问题,后半段内容......从周围士兵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将其理解为羞辱。
事实上,的确是羞辱。
“牛犇,你怎么......”
“营长,牛犇他......”才刚见面就杵上了?托马斯兄弟尴尬又着急,在旁边一个劲儿搓手。
“闭嘴!”任信转身低喝:“擅自行动,袭击客栈,你记不记得自己什么身份,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有你,明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为什么不阻止?”
“我......”
“别说了,自己去禁闭室,等待审讯!”
“我不同意。”
“你说什么?”任信豁然转身,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不同意你处罚他们。”
开口之前,牛犇听到身后有些异常响动,回过头去看了看。
灯火通明,看热闹的村民在军营日常使用的灯光下聚集,甚至烧起火堆取暖。
见到如此荒唐的一幕,牛犇回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还在为刚才的那些话而“震惊”,任信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我记得,你刚刚才说过,这里是军营,一切都要遵照军规。”
“没错。”
“他们这样做,不算违反军规?”
“他们?呃,那些村民......你居然有闲情关心他们?”内心感受无法形容,任信开始觉得对方的脑子不大正常,有些后悔这场谈话。
“为什么不能?”牛犇同样觉得很奇怪。
“我......我说不能就不能!”
三十八师的军官,信奉武力大棒者居多,与老辣深沉并不沾边。对话进行到这一步,任信难以控制情绪,上前一步,用手戳指牛犇的胸口。
“联邦英雄,你现在应该和我解释,你有什么资格干扰军务。”
“干扰军务?呃,你是指他们......”
与适才任信的反应相仿,牛犇感觉诧异,认真说道:“小托马斯参与的这次行动由我决定,出于一些考虑,事先没有朝军营汇报。你要处罚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应该先看过我的行动报告,做出评估后再决定。”
同属一方,军队之间常有合作,事前来不及、或因特殊缘故无法汇报的情况不是没有,牛犇的这番话听来合情合理,让人难以反驳。
看着任信变幻不定的神色,牛犇继续说道:“另外我想通知你,姚村生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有人证证明枪杀村民的凶手就是屠夫,祠堂杀人的是八岐暗忍之风,就是藏身龙门客栈的那个。补充一点,我怀疑此前生的哨卡事件也是他们所为......对了,对屠夫的审讯情况如何?有没有帝国参战的具体计划?”
一连串反问,给人的感觉就像训话,但其所讲句句都是众人关心的焦点,由不得大家不仔细听。获知姚村惨案真相,周围士兵们的眼神明显有所变化,有人偷偷拉着小托马斯追问详情,有人窃窃私语变。
当八岐暗忍这几个字传入耳鼓,士兵们再也按捺不住,响起阵阵喧哗。
“天皇座下?”
“当初那个山本武道......一伙儿的?”
“靠,结果怎样么?”
“还能怎么样,杀了呗。”小托马斯故做云淡风轻,瞬间表情又变得沉痛,幽幽言道:“那家伙厉害,我的本事完全插不上手。牛大一个人与之单挑,深夜激斗三十里,最终才将她打落深崖。看见没,牛大受了内伤,很重。”
“嗬......”惊呼惊叹声中,学员们纷纷握紧拳头,挺起胸膛,摆出“这是我们的人”的姿态。士兵们的心情比刚才更加复杂,纵然不说什么,眼神也已大不如前。
“啪啪!”
有人轻轻鼓掌而来,飘扬金在灯光中格外醒目,笑容更是无可挑剔,只是举动不合时宜,说的话更是荒唐。
“八岐暗忍,主战者四名。山本武道死在你手上,血月夕阳又被你干掉......牛犇啊,我打赌天皇这会儿正念着你的名字,拼命地用针扎小人。”
用手分开人群,嘴里开着玩笑,安德烈与一名参谋走入人丛,上前来一个大大熊抱,丝毫不管牛犇深深吸气,表情痛苦。
“干的漂亮!”
“干的漂亮!”
或许因血统的缘故,林杰骨子里有股东方人不具有的奔放,当即呼应。
“干的漂亮!”学员们先后出声音,渐渐带动周围的士兵。
“干的漂亮!”
“......”
对这种情况,任信恼火、又觉得无力,不知不觉渐失分寸。偏偏这个时候,牛犇推开安德烈,回头再次追问起关于“屠夫”的情况,一副操刀者的骄傲架势。
“我警告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任信真的有些任性,愤而说道:“这些都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你连所属单位都没有,连军人都不算,有什么资格调动我的部下。”
听到这句话,周围忽然间变得安静。
牛犇神色转淡,声音也变得严肃:“任营长,你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任信很快醒悟过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
......
一时气愤之语,不经意间揭开最令三十八师将士们痛心的伤疤,作为华龙联邦战斗力最强的装甲部队,三十八师拥有赫赫声威,却被肢解到七零八落,尽干些不属本职的杂事。这其中的原因,一两句话无法解释得清。联邦政府的军改会议上,对三十八师的指控更是多达三十八项,数字上的巧合带有浓重的羞辱味道,更是落井下石的快感体现。
军改是政府决策,攻击则主要来自霍青的朝野之敌,导火索就站在众人面前,牛犇点燃引线。抛开这些因素,公正地讲,三十八师的确存在许多问题,讨论最多的两个字:私军。
所谓私军,不仅仅指对霍青的盲目崇拜,还有已经形成的、从上到下的固有风气;随便找个联邦军人来问,对三十八师的印象多半都有:骄傲,蛮横,霸道,自私,不讲理等字眼,仿佛天生高人一等。这种心态注定了他们行事风格,最新式的装备一定优先提供,军需后勤一定先满足他们,人才由他们先挑,若遇到必须由不同部队协同完成的任务.......三十八师一定要占主导权,从无例外。
过去在内部讨论时,三十八师军人常说这样的话:让那帮废物指挥?算了吧!老子宁可单干。
作为军人,有自信是好事,骄傲其实是战力的体现,但如果把自己凌驾到所有人之上,带来的不仅仅是树敌那么简单。时间长了,军界渐渐形成共识,人人希望麾下像三十八师那么能征善战,但又真心不愿意与之合作。
原因很简单,指挥不动。
事情展到这种地步,实话说,三十八师的命运已成必然,只看何时生,在谁的手里生。就事实而言,当这一切真的生,三十八师将士猛然间现自己誓为之效力的国家、同僚竟然是这样看待自己,心情可以想象。
具体到整改内容,联邦希望彻底扭转三十八师的风气,又不希望它长期脱离战场导致战斗力快速衰退,因此才会将其打散,分配到战场的不同角落。四营驻守在这种地方,干些与打仗不沾边的事情,原因正在于此。
自私,骄傲,不顾大局,不与人配合,任信当众讲出这样的话,放在别处根本不算事儿,然而在三十八师、在今天这种场合,已在无形间戳中大忌。毫不夸张地讲,只要牛犇、或者什么人将这一幕上报,稍稍修饰一下,他基本上完蛋了!
藐视政治、肆言妄论乃军人通病,祸从口出的例子,三十八师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具体到现实,营长完蛋,四营必将迎来动荡,下次调整也许就会脱离战场,去哪个地方维持治安,或者......感谢抢险救灾,清理垃圾场的垃圾活。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干什么都是为国家做贡献......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对三十八师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羞辱,与堕落。
经历过无数次“思想转变”方面的学习,三十八师最无知、最鲁莽的人也已知道轻重,。当看到任信失态,牛犇出警告后,周围士兵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一个个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愤慨。
无声暗流开始涌动,看着牛犇淡漠的面容,平静的眼神,任信感受到的是冷酷与咄咄逼人,止不住怒火再往上涌。
“卑鄙之徒。”
越想越觉得对方有意,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上当、被诱出诛心的话,任信极度任性地大喊道:“你这个卑鄙之徒!”
猛然间这么大转变,牛犇觉得莫名其妙,没等弄明白周围的变化,与安德烈同来的那名参谋站出来,主动伸手。
“牛犇上尉,黄团长有请。”
同一时间,指挥室内正朝这边观望的黄少丰吁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
“情况不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