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李承乾的腿伤。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李世民望着躺在马球场上的李承乾,他已经因为过度的疼痛昏迷了。因为担心贸然移动会加重伤势,并未将他送回东宫,而是等太医前来处理过后再送回去。
李承乾那苍白虚弱的模样落在李世民眼里,他心中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怒火再度熊熊燃烧起来,他那双虎目扫过几位太医,“还不赶紧去帮太子处理伤势!”
几位太医胆战心惊,连忙过去帮李承乾的伤势紧急处理后抬回东宫。然而在诊断伤势和复位断骨的时候,却现情况并不乐观。大概是因为有不怕死的魏征在场,又有皇后殿下在场压阵,因此几位太医抖着声音将李承乾的伤情说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太子殿下的伤情比较严重,虽然能治,但日后只能恢复部分功能。
李世民到底是一国之君,在一开始的暴怒过后,他已经十分平静。听到太医的话,他皱着眉头,问只能恢复部分功能,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医支支吾吾半天,看圣人的脸色又开始有变黑的迹象,双眼一闭,豁出去了,说:“太子殿下日后可能无法正常行走。”
太医此言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良久之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敢问太医,日后无法正常行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翩翩少年郎,正值意气风的时候,一场意外的到来,令他的余生都是一个瘸子。
这样的事情,无论是放在谁的身上,都无法接受。李承乾听到太医说他日后可能无法行走的时候,几乎当场崩溃。
他尚未加元服,还尚未立太子妃,他的人生甚至还不能算是开始,然后他就要面临着下半辈子很可能是个瘸子的命运。
可他到底是被帝王夫妻调|教 多年的皇太子,身为一国的储君,即使心底风起云涌,所能展现出来的情绪,不过是能为人称道的运筹帷幄与镇定自若。
母亲常教导他,生而为人,理应自强不息。身为一国太子,不管是面临任何事情,都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他抬眼看向母亲长孙皇后,一国之母立在床榻前,脸上神情镇定,眼里却水光微动。
李承乾即使是面对父亲李世民的时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他心中却怕母亲长孙皇后难过。
他从小便是在母亲长孙皇后身边长大的,父亲李世民是个慈父,从来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在李承乾面前当黑脸的,只有长孙皇后。长孙皇后脾气极好,很少真正动气,可她一旦动气,便能让李承乾头皮麻。可近几年来,长孙皇后已经甚少在太子殿下面前黑脸,更多的是宛若春风化雨般的循循教诲。
他的名字叫李承乾。
母亲说之所以叫他承乾,不仅是因为他生于承乾殿,更合适希望他能承继大业,总领乾坤。
可这一刻,李承乾几乎咆哮,什么责任,大唐不是他的责任!什么生而为人,理应自强不息,他不想自强不息,他只想自暴自弃!
然而当他看到长孙皇后的那关切的目光时,理智终于彻底回笼。
他的母亲是世上最温柔最识大体的女子,站在父亲身旁,辅助父亲成就大业。她的一生在旁人看来十分成功,更有千古贤后的美誉。
可李承乾知道母亲的一生,并不容易。
在一国之君的无双荣宠之下,母亲也有着她的无奈与辛酸。
他舍不得令母亲失望。
李承乾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缓缓地将头靠在身后的枕头上。
他十分镇定地问父亲伤了他坐骑的人到底是谁?如今人在何处?
因为疼痛而脸色苍白的青年太子,此刻带着几分病弱,可依然从容镇定,他徐声跟父亲说道:“我从小到大,打过无数次马球,从来没有生过意外。”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这个嫡长子从小到大,从未令他失望。即使此刻,他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一场阴谋,尚未来得及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便已迅速地对事件作出冷静的分析。
这令李世民心底生出几分对儿子的怜惜,同时他心里也清楚李承乾心中的茫然与惧怕。
李世民拍了拍身旁长孙皇后的肩膀,不怒自威的目光转向李承乾,“那伤你坐骑之人当场看你伤心严重,在我令人将他擒下之时便因为心中畏惧而吓死了。”
李承乾愣住,如果这是一场阴谋,可下手之人都已经死了,岂非是死无对证。
这时帝王的声音又响起——
“我儿莫怕,即使此番伤势留有后遗症,令你无法像常人一般正常行走,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李承乾闻言,有些错愕地看向父亲。
李世民站在长孙皇后的身旁,帝王已经双鬓斑白,周身都透着一国之君的威严和沉着,一言一行,似乎都格外令人安心。方才李承乾说出他从小到大,打马球从未生过意外之时,李世民心中便明白了他意有所指。一国太子若是成了瘸子,谁会从中获利?
李世民眉头微蹙了下,侧头与身边的长孙皇后对视了一眼,随即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转而跟李承乾说道:“父亲也会生病,也会年老。若是有朝一日,父亲不小心摔断了腿,难不成还有人要废了我么?”
圣人的话一出,一屋子的人哗啦啦啦地都跪下了。
李世民让众人起来,叮嘱李承乾安心养伤,他和皇后殿下明日再来东宫看望李承乾之后,就带着长孙皇后离开了东宫。
李承乾看着父亲和母亲离去的背影,沉默了半晌,最后太子殿下让屋子里的人都下去,他要静一静。
可宫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贸然离去。
李承乾见状,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轻声问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目中无主?”
声音虽轻,可透着冷意,令人胆战心惊。
宫人们被吓得跟鹌鹑似的,鱼贯而出。
李承乾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身心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疼痛从右腿传来,疼得他直冒冷汗,提醒着他这一切并不是梦,他是真的从马背上摔下来。
一场本该是挥洒汗水、畅快淋漓的马球比赛,变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噩梦。而讽刺的是,他竟然无法得知这到底只是单纯的意外,还是蓄意策划的阴谋。
变故来得过于突然,他措手不及。
大概是药效的作用,李承乾竟然在疼痛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了苏妧。
少女站在一棵白色的樱花树下,花瓣纷纷扬扬如同雪花一般从天而降。一袭淡樱色长裙的苏妧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回眸一笑后,款款朝他走来。
李承乾看着眉目如画的少女,终于没忍住心中的渴望,将她抱在了怀里。
“瑶奴,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太医说,日后我的腿都不能好了。”
被他抱在话里的少女温顺异常,她似乎能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和彷徨,主动回报他的腰身。少女的手臂纤弱,却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想以此来给他力量一般。
少女仰头,眉眼温柔:“没关系,一定会好的。”
他听到少女的话,忍不住苦笑:“万一好不了呢?”
少女闻言,笑着将一只手抬了起来,手指刮了刮他的鼻梁,然后顺着他的鼻梁而下,划过他的唇,然后在他的下巴顿住,又十分不安分地挠着他的下巴。
少女的声音悦耳好听,说出来的话好似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好不了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啊。”
“你若在深渊,那我便在深渊中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