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是他安排的,想必我必定走不脱。”高澄索性不再着急,也走过来,在月光对面坐下来。
两席相对,两个人近在咫尺又隔着小几。
“他要你做什么?”高澄问道,他居然还面上微笑。
“齐王从来没有问过我自己想要做什么。”她瞬间就声音哽咽了。
“是美人计还是想毒杀我?”高澄瞟一眼几上酒肴,不在乎地问。
“妾与大王相识尚在和子进之前。”月光的话苍白无力,自己也知道缘深缘浅无所谓早相识还是晚相识。
高澄看着她不作答,没有一点动容,如同充耳不闻。
“妾与柔然公主闺名相同。大王在唤她时可曾记起过妾?”月光不甘心地问。然而自己都觉可笑,忽然自嘲般一笑道,“妾是多此一问。”她眼泪流下,却仍在微笑,实在让人无法不动容。
“我和侯尼于是兄弟。兄弟之事何必非要把你牵扯进来。”高澄终于还是心软了。“我即刻便命人送你出宫回府。”说着他便要起身。
他语气里不自觉地带出胸有成竹之感,一切尽在掌握中。
月光什么都没听出来。
“子惠!”月光跟着起身忽然大声唤住了他。高澄回过头来。
邺城,终于安静了,乱象平息,但是寂静如死。
魏宫中表面看起来也波澜不惊,再没有乱走乱闯之人。
整个邺城,包括魏宫中,全都是太保孙腾所掌控的晋阳军。
这时阙门严院之处,太保孙腾终于出现了。
孙腾追随故献武王高欢从信都到洛阳,成了当时洛阳一时权贵。又因为献了家中舞姬元玉仪给当时的世子高澄以取好,间接使世子夫妇生隙而世子自弃被废,他也被高欢所嫌恶。
然而这一切都变了。
高澄再次起复,入邺辅政。孙腾又逐渐被高欢重新器重。两魏频繁征战时,太原公高洋每在兄长出征使镇守邺城,当时大将军高澄便命孙腾为辅。
孙腾,从来未在东柏堂议事,却是高澄最心腹之人。
献武王高欢故,孙腾临终受遗命。高欢、高澄父子之间的默契在任用孙腾之事上几乎是天衣无缝。
甲胄在身,带剑提弓,太保孙腾入魏宫如入无人之境。
太尉司马子如正在阙门之内相候。
同时相候的还有坐在步辇之上的王太妃娄氏。
仁寿殿的大殿中没有点灯。
元仲华初从外面阳光灿烂的地方进来什么都看不见。她听到有人走过来,衣履“悉索”之声清晰可闻。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才看清楚,就是太上皇帝、她的兄长元善见。
元善见面色苍白得像是鬼魅。
元仲华吓得后退一步,不想撞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是林兴仁,也同样如鬼魅一般。她心里虽怕动能很快镇定住,转过身来。
见过礼道,“太上皇帝有意让齐王嫡女与主上定下亲事,此厚意隆恩妾心感怀。但小郡主刚刚落地未及长成,现在谈此事尚早。妾不能人领命遵旨,请陛下见谅。”
这事原本只有元善见说同意或是不同意就算了结。总没有勉强的道理,元善见是太上皇帝,更不能执意勉强,这也是宗室的颜面。
元善见可能早料到会如此,故而没有再执意如此。他笑道,“王妃说的是,小郡主刚刚落地,能不能长成确是疑问,或者早夭也未可知。”
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元仲华惊愕满面。她岂能容女儿遭此恶毒诅咒。也回敬道,“遵道修德者自然有上天护佑。”
“高子惠、高子进哪一个是遵道修德者?”元善见突然怒道,声高震宇。“尔虽是高氏妇,究竟还是元氏女。若还记得是元氏之女就应该回去与尔夫君好好商议怎么除了高子进这个贼子,以扶保元氏。此贼子虽是元氏之患,也必定是高氏之患。他屡次想**于你,齐王又曾屡戏其妇,你就不怕这个贼子有了害尔夫君的心思?齐王若真为他所害,尔又岂能保全?更别提那几个猫狗般的幼子幼女!”
元善见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虽说这话像是在替自己妹妹考虑,也像是在替高澄考虑,但其中的利用之意昭然若揭。
“太上皇帝这话可笑,我夫君从未对汝有图谋之心。若不是齐王,大魏社稷早就倾覆,何以能留存至今?齐王平外患、治内政,哪一样不是抚民修德之举?高子进行了什么逆乱之事自然有天遣。齐王若惩治他也是代天行事。陛下若想齐王为己所用,以图一己之私,齐王必不能从命。陛下既是太上皇帝,心中可有天下生民?”元仲华这时反倒把所有的怕都忘了。
“孤之命尚不能存,还谈何天下生民?”元善见不耐烦地怒道。“孤只问齐王妃,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突然传来急切的拍门声,接着是阿娈焦急唤“王妃”的大声呼喊。
过于全神贯注的元善见被惊得面色俱变。
元仲华未及回答。她早就失宠,怎么能左右得了高澄。而且从前高澄也从来刻意回避在她面前论及宫闱事。元善见想凭一个失宠的妹妹就控制高澄,实在是异想天开。
元仲华忽然绝望了。元善见有句话说对了:她既是高氏妇又是元氏女,怎么都是不能逃脱的。
元善见看一眼元仲华身后的林兴仁。林兴仁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条白帛。
元仲华这时忽然听到门外有菩提的哭叫声,她惊惧地转过身来想出去看看。不料想正看到林兴仁举着白帛向她扑过来。
元仲华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宦官敢对她下手。完全不及防备,心思又全都在儿女身上,被林兴仁逮个正着。林兴仁下手又狠又重地飞快将白帛连连在她颈上相绕。这一刻他对高澄的所有恨意都彻底爆出来。眼前这人已经不是大长公主元仲华,而是齐王高澄。
元善见紧张地看着林兴仁动手,生怕元仲华逃离。
元仲华毫无反抗之力。林兴仁兴奋地用力一勒,元仲华颈上一紧,顿时觉得满面胀痛。巨大的束力几乎让她魂魄出窍,哪里还有力气走到大殿门口?
阿娈的呼叫声愈急。外面清晰地传来呵斥,还有几个孩子的哭叫。
元善见慢慢走过来。好像林兴仁手上勒着的是一头他屡次欲捕的猛兽,即便这时候捕获到手也还是让他满心惧怕,只是忍不住那种因巨大获得而带来的兴奋。
“王妃心里有齐王,有儿女,此刻又能奈何?便如我心中也有天下生民一般。”元善见低头盯着元仲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