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柔然公主,还是琅琊公主,元仲华已经没有兴趣去知道内幕了。
满院子的奴婢都跟在元玉仪身后跪着。缇女跪在元玉仪身后。元玉仪封了公主,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服侍公主的侍女和之前服侍舞姬、外妇的女婢有天差地别。她之前整日看到跟着长公主的阿娈趾高气扬,今日她也终于可以抬头扬眉吐气了。
缇女知道,其实新获封的琅琊公主只是想得主母提携。她在元玉仪身边日久,最知道元玉仪的心思。身如浮萍久了也想落地生根。她只想做个得宠的妾室而已。缇女觉得大将军府里那么多妾室,而长公主就是不肯接纳元玉仪,实在是有点不宽厚。
门开了,元玉仪此时跪叩于地,但她知道冯翊公主元仲华出来了。她终于出来了。
元仲华只看到金翠饰,艳丽衣衫,无所谓是谁。突然觉得,她是谁又如何?又有什么关系?看了一眼元玉仪身后的奴婢,吩咐道,“何必行此大礼?把娘子扶起来吧。”
缇女立刻起身,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元玉仪从地上搀扶起来。
当元玉仪身子挺直时可能是因为头上高髻,显得比元仲华身量还高些。此刻当然也是她更夺目。
“妾只求拜见主母,不敢打扰。大将军叮嘱妾要礼尊主母,不敢不从之。”元玉仪盯着元仲华。觉得她还和数年前在洛阳时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不懂同是一样的时光,她如同生死两劫,元仲华怎么就完全不同呢?可是终有这一天,她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看她奴婢的脸色。
元玉仪忽然看了一眼元仲华身边的阿娈。
阿娈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坦然承受。
“这不会是大将军的吩咐。”元仲华淡淡一笑。她与高澄有过约定,不许人再称她“夫人”、“主母”、“世子妃”。她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
元玉仪走上两步,几乎走到元仲华面前,看着她笑道,“殿下怎么知道不是呢?公子就是这么吩咐的。”
离得近了,元仲华忽然闻到了她身上奇异的花香。就是那种让记忆犹新的味道,那种在高澄身上出现过的味道。这种味道好像是一种示威,好像是在宣誓染了这味道的人是属于她的。
她叫他“公子”。好特别的称呼,除了元玉仪没有人这么叫他。元仲华没有办法再想下去了,她也不想再仔细想下去。她突然之间开始怀疑自己,或者说是怀疑高澄。他答应过的,与她的约法三章,他会真的当真吗?也许只是敷衍她。也许他真的让元玉仪来拜见。元玉仪如今的身份也是公主,却只称是妾拜见主母。难道他是想让她和这个外妇共处?
阿娈和缇女各不相让地对暗中对视。
“拜见就不必了。”元仲华看着元玉仪这样的装扮很不适应。她总想起那时噩梦中身着白色舞衣,引她入宫时的元玉仪。执着地以为那样的元玉仪才是真的。“原该各自安好,何必非要相聚一处……”元仲华转头看了一眼阿娈,“我们也该走了。”
“请殿下吩咐。”阿娈看了一眼元玉仪。
听这话元玉仪倒大惊,脱口问道,“殿下要去何处?我如何向大将军回禀?”
“又何须汝来回禀?”元仲华不再理会她。她不喜欢她去替她回禀什么。
渤海王府中,大将军高澄进了父亲高欢燕居之所,院门在他身后关闭。外面郑氏及奴婢已经踪影不见。
院门紧闭、庭院深深,在这个秋日的傍晚,幽闭的中庭满是凄凉。丝竹声再也没听到。高澄还没有进去时女乐便已纷纷而出。高澄侧目而视,见人人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拾阶而上,没有止步,就在奴婢为他开门的时候便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些幽暗,灯光昏黄。因为女乐都退了下去,一下子空旷下来,显得过于安静。果然便看到他的父亲高王正倚坐在大床上。盯着儿子走进来,高欢一点都没有意外。
“大将军今时果然不同往日,替我施恩真是快哉。”高欢似笑非笑地盯着高澄道。
这么快刚才外面的事就知道了。高王耳目遍布果然如此。
高澄施礼之后起来径直走到大床边,从另一侧上大床坐下来,向父亲笑道,“是阿爷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为众人释疑。前些日子严恪得久了,自然要安抚。这是高氏之恩,不是儿子施恩。”
高欢没再问这个问题,有点懒洋洋地靠回凭几,闭了眼睛养神,随意提了一句,“柔然世子并不是个可让人随意摆布之人。”
高澄忽然微微一喟。
高欢睁开眼睛,盯着高澄,慢慢坐直了身子。刚才的懒散之态一扫而空。他的儿子除了在此处,他未见他叹息过。
高澄这时在灯下看父亲,觉得英武之气犹胜当年。看父亲目光如炬,他也知道父亲对他的心思深为明了,他也不必隐瞒自己的难处。是啊,什么柔然世子,萧家七郎,哪一个是好摆布的。可是为了大魏,为了高氏,他又不得不左右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