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梓坊冷清,木兰坊倒热闹起来了。
屋子里,冯翊公主元仲华坐在大床上倚着凭几,她身边立着阿娈。
元仲华身前跪着太医令。
高澄坐在大床的另一侧。他的一双绿眸子一直离不开元仲华。元仲华则闭目而坐,伸出一臂。她袖口略拢上去,露出一截皓腕,凭阿娈托着她的手臂,太医令的手指搭在寸口处。
太医也微闭着双目,可能是为了更专注于病人的脉象。
高澄仔细瞧,见元仲华那一截腕上肌理细腻,骨肉停匀,她自有孕后丰腴了许多,不像从前那么瘦弱了。他一边想着一边目光移上,眸子停在她面颊上,更觉得她面如满月,肌肤白腻如指。
自从她暂移居秋梓坊,他也留居东柏堂再未回府,天天在一起,他反倒不敢再亲近她了,遵守着她可笑的“约法三章”。冲动之间他只能按下自己心头绮念,努力平心静气。再看一眼那年迈的太医令,还在闭目斟酌。
高澄又把目光移上元仲华双目。
谁知道元仲华忽然慢慢睁开眼睛。她倒是神色平静,看都没看高澄一眼。高澄不甘心地一直盯着她。
这时太医令终于撤回了自己的手,向元仲华笑道,“殿下大安。只是《难经》有云……”
“太医令辛苦了,有何事出去说于我,不要扰了公主休息。”高澄看略有迂腐的太医令似乎是要长篇大论地背医书来佐证他的判断,向元仲华详细剖析她的脉象,干脆不客气地客气了一句,然后他先站起身来。
轻盈淡雅的月白色一闪,在太医稍有昏浊的双目中便看到大将军已向外面走去的背影挺拔又飘逸。
太医令叩辞而出。
高澄出了屋子走到庭院中方才止步转身,回头看着太医令在夜色中小心翼翼地出了屋子走下石阶,向他走来。
“公主无碍?”高澄等不急地问道。
“无碍,无碍。”太医令还未站稳就听到大将军问,赶紧回禀。
“无碍怎么会头晕?”高澄显然不悦了,语气略带质问。
“大将军容禀,《难经》有云……”太医令又接上了刚才没说完的话。
“不许背医书,”高澄盯着他走上两步,薄怒道,“我只问你公主为何会头晕身重?”
太医令被这猛然一呵斥吓住了,满目惧意地抬头看着高澄,顿了顿回过神来这才赶紧回道,“公主脉象细浅、虚浮无力,是有些气血不足,所以才会头晕。”
听太医令终于能按他的意思用简短明了的话把元仲华的症结讲清楚了,高澄的怒意也瞬间消散,吩咐道,“尔速去给公主煎药调理。”他此时心急如焚,想赶紧回去看元仲华。
太医令便先退了下去。
大门打开时,太医令走出去。站在门外的元玉仪和她的侍婢缇女让过太医,也趁便走进来。
高澄早已转过身去正欲而行。元仲华头晕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他立刻便命传太医令连夜来请脉,心里担忧得厉害。如果元仲华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之间连这个胎儿都没有了,那维系在他们之间的、可羁绊元仲华留在他身边的还有什么呢?
“公子……”元玉仪在高澄身后稍远处止步,怯怯唤了一声。自从冯翊公主移居于此,高澄虽然****都在东柏堂,再也不回府了,可是他并没有去过木兰坊一次。她知道他夜夜都宿在鸣鹤堂中,也并不在秋梓坊安寝,但她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高澄回过头来,看到元玉仪立于他身后,并未走上来。她正看着他,娇怯怯样子颇惹人怜。她燕居时穿着端庄、素净,不如从前般总喜欢纻麻、丝绢舞衣一样的装束,此刻倒真看不出来她原本是舞姬,还真有些帝室宗女的样子了。
“公子”元玉仪这才走上来,向高澄施礼。
高澄并未留意她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反不解问道,“夜深了,汝不安寝,到此何为啊?”
元玉仪心头冰冷。原来他为了冯翊公主把谁都忘了。她当然是因为惦念他才来的,他却一点都不把她放在心上。想着便心头酸涩,索性任凭泪流满面。
再跪下来,双手抚上高澄袍子下摆,仰面泣道,“公主殿下突然移至东柏堂中居住,妾一直想拜见公主,又怕公主有孕受不了劳累。故此不敢打扰。今又听说公主头晕,险些晕倒,也不知道公主腹中小郎君怎么如此淘气,又担心公主殿下身子康健与否,怕公子为了公主也累病了,实在是心里惦念,特来探望,公子千万勿怪。”
元玉仪言辞中满是忧虑,虽未嚎啕,但泪水把面颊都沾湿了,那种隐忧深重而不敢的样子让高澄大为心痛,竟起了同病相怜之念。俯身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换了语气柔声道,“汝也用不着如此忧虑,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公主虽然有小恙,也是孕中常见的症候,你也不必太忧心了。我也暂且顾不到你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勿再让我添烦忧。”
元玉仪心头一暖,胸中大喜。高澄的语气竟也是把她放在心里一样,她听了已是十分地知足。遂乖巧道,“公子……”她刚想说什么,突然看到高澄身后那屋子的门打开了,冯翊公主的心腹侍女阿娈从里面出来。
元玉仪已微步向前,贴近高澄身子,把一只右手扶着高澄左肩上。高澄低下头来迁就她,元玉仪侧头在他右耳边轻轻低语道,“狸奴心中无时无刻不思念公子。”
“思念”两个字让她念得别有味道。高澄心头冲动不已。元玉仪却说完就撤回了自己手,又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原来他也会牵挂她,这让她今日原本就兴奋不已的心更是悸动。同时目光再扫过高澄身后,屋门已闭,阿娈已不见了踪影,想是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