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勿忧。”突然又是远远传来一声大喝。
紧接着高澄等人便看到有一队便装人马,有数十骑策马狂奔而来。
这些人看起来更陌生,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人。但那领头一骑上的人能知道高澄官职,显然对他熟识。那人年轻英武,满面怒色。到了近前便吩咐自己身后的人,“奸宄作祟,为大都督复仇除奸就在今日。”
那些人听了吩咐人人奋勇杀向那些黑衣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事情突然翻转,高澄等人完全惊讶了。
那些黑衣人本来人人凶狠,以为势在必得。眼看着就要取了高澄等人的性命,谁知道突然生变。锐气受挫,又已经是力战良久,再也抵御不了后来人,被杀的杀,重伤的重伤,但几乎没有一人逃脱。
死者死矣,重伤者自尽,几乎全都死在当场。
这时那英武男子下马而来,向高澄便拜,“大将军受惊了。”
高澄不动声色,只看了看眼前这人,并没有上前,问道,“尔是何人?”
那人抬起头来,“大都督帐下军卒刘桃枝,受遗命跪叩大将军请为大都督报仇。”
猛然听提到“大都督”这几个字,高澄恍然一惊,有点不敢相信。
陈元康也双目血红,疑惑问道,“尔说的究竟是哪个大都督?”
那人不答陈元康之问,仍然看着高澄,殷切道,“大都督高敖曹为解救大将军追缴西寇,又受奸佞之徒阴害而死于河阴城外,大将军难道全都忘记了?大都督并非死于西寇之手。”
高澄心里波澜起伏如大起大落,把当日河桥的事全都翻解了出来。这时才信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只是这里并不是听他细细倾诉之处。
吩咐兰京护送溧阳公主回去。
马车已损,只得骑马。萧琼琚见他无恙,尽管心里恋恋难舍,也只能装作无事,作别而去。
人多显眼,馆驿又不便。找到一僻静处,刘桃枝把自己的人也全都遣开,才细细向高澄、陈元康等人回禀了当日河阴城外高敖曹之死的事。
高澄当日中了赵贵一箭,西寇一拥而上,宇文泰等便要取高澄性命。这时恰是大都督高敖曹率军而来击退西寇。
高澄原本吩咐穷寇莫追,击退后速回河阴城中商量战势。陈元康仓促之下令后来赶到的侯和去向大都督高敖曹传大将军之令。
刘桃枝此时才诧异。因为当时高敖曹并不知道大将军有此令,也未见侯和其人。
高敖曹求胜心切而穷追不舍。西魏军李穆增援,与宇文泰合兵一处,打得高敖曹大败。
败回河阴城,城下叩门,侯景居然吩咐不许开城。这是后来刘桃枝查访到的。当时高敖曹为避西寇只得躲入荒村。而后来晚归的侯和却进了河阴城,躲过了西寇。
高敖曹那时已经是筋疲力尽,再无力抵抗。这时西魏督将李虎又挟威而来,高敖曹就只能在河阴城外就死了。
说到伤心处,刘桃枝已是痛哭而跪泣道,“大都督临终所恨,为人构陷,只愿细诉于高王。若是大将军能为大都督报仇,吾情愿此生为大将军苍头奴,以报答大将军。”
刘桃枝,就是最后为高敖曹提上马塑的那个军卒。
他当然没有机会见到高王,只得慢慢寻机。后来知道大将军高澄以魏使而出使梁国,便一路寻机跟来。因为高澄当日也在河阴城中,刘桃枝并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不许开城,才致高敖曹而死。
他也收集了一些当时未死的魏卒,几十人一直从邺城跟到建康。路上也渐渐探访明白了大将军、司徒侯景、大都督高敖曹之间的种种事。慢慢弄明白了,当日不让高敖曹进河阴城的就是侯景。
所以今日才力阻侯景杀高澄,只希望高澄能为高敖曹报仇。
河阴之疑,到今日方才解开。
陈元康一直受高敖曹器重。当时又是他令侯和去传信。今日事情真相大白,陈元康心中忿恨不已。但是在世子面前他不能过分暴怒,还得想办法帮世子止怒。侯景这个人,也不是世子说杀就能杀的。
高澄顿觉心头钝痛不止,心中疑虑全解开了。高敖曹为救他而从虎牢赶到河阴,不想自己却丢了性命。当日如果没有高敖曹,有侯景这样的人在身边,谁知道侯景会不会和西寇里应外合结果了他?
高澄不自觉地抚了抚肩上箭伤处。这几日箭伤作,这时痛得更厉害,如同当日疗伤而没有麻沸散时一般。
他终于忍了下来,扶起刘桃枝。“既如此,尔便与我一同回邺城,在我身边便是了。大都督我必不会让他枉送性命。”
夜色渐来,黑龙湖行宫陷入到黑暗中。与建康宫中不同,太子萧纲所常居的黑龙湖行宫夜间也总是灯火辉煌。只是因为湖区连缀,山岩成片,林深而广,灯火就有些微不足道。
从黑龙湖行宫远望鸡笼山,山顶的药师佛塔,颂经声依稀可闻,香烛味仿佛就在鼻端。行宫景致浑如天成,再配上同泰寺近在眼前的禅味,这也是太子萧纲总愿意留居黑龙湖行宫的原因之一。
今日晚间的意外是几乎从来不会来黑龙湖行宫的皇帝萧衍从同泰寺召见过魏使大将军高澄之后就起驾来了黑龙湖行宫。
都官尚书羊侃脚步匆匆地进了山岩下古松林中的太子萧纲书斋。
意外的是,书斋里灯光明亮如昼,赫然就看到佛衣的天子在上和士子装扮的太子陪坐一侧。
书斋门关闭,羊侃心跳未止,一下了安静下来,屋子里只有他和皇帝、太子三个人,他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到了。
“将军做的好事。”萧衍本来默然打坐,这时睁开眼睛,看着跪在面前的羊侃,他声音阴冷低沉,唯没有一点怒意。
太子萧纲看看父亲,又看看地上跪的羊侃,没说话,微微一叹息。
“主上恕罪,待臣杀了高澄再以死谢罪。”羊侃伏地请罪。他实在是没话说。
因为溧阳公主带着太孙萧大器忽然赶来了,公主又不离高澄左右。还有临贺郡王萧正德在侧。太孙、郡王、公主,关系太大,误伤哪个他都是死罪。不是怕死,是觉得既便杀了高澄,如果赔上了太孙、公主也是得不偿失,所以他才犹豫了。
皇帝对儿孙辈的心疼羊侃深知。何况太孙是国之大器,公主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孙女。
羊侃当然不能把失败的原因归于公主,只能算在自己身上。
萧衍根本没以为是溧阳公主的问题,只觉得是羊侃办事不利。结果事情没办成,又露了马脚,他深以为麻烦。
太子萧纲倒是能看出来,自己女儿是有原因的,可是他爱女心切,当然不能也不便在这个时候主动认为该归罪于自己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