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桥之战大兄大将军高澄大胜而归,高远君心里暗自高兴,总算是心里踏实,这对高氏来说是大好事,她心里分得出来轻重。加上二兄高洋也渐渐在朝堂上立足稳了,也成了辅政之臣,这就让她更安心了。但高远君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在皇帝元善见面前从来都是谦恭卑下执妇礼事奉。
“大将军究竟有什么不放心?还要特意请殿下照顾世子妃?”小虎看皇后没说话,有点怔怔的,她也像是自问一样轻声说了一句。
是啊,这话提醒了高远君。大兄高澄出使梁国,已经从邺城出在去建康的路上。临行之前,大兄特意入宫到椒房殿拜见皇后辞行。而辞行的主要目的居然是托妹妹高远君照顾世子妃元仲华。
元仲华是长公主,皇帝元善见的妹妹,又是重权在握的大将军夫人,谁会?谁敢?能对她不利?
高远君心里一凉,猛然清醒过来,脱口问小虎,“太原公夫人是不是很久没入宫了?明日去请她到椒房殿来见一见吧。”
也难为她心思能这么快。二兄高洋的心事高远君也是最明白不过了。大兄的请托还不就是为了防着二兄趁他不在而寻隙亲近长嫂吗?兄妹三个人都心里明白,高澄却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派给了高远君。这在高澄来说是最合适的人,但无形中却把高远君卷进了她最不愿意触到的矛盾中。
小虎在高远君身边久了,也是聪明人,应声遵命,又轻声道,“世子和二公子都是殿下的兄长,还是殿下在中间最为难。”
高远君闭上眼睛没说话,小虎都懂的道理,怎么两个兄长就不明白呢?心里渐趋凉薄,因为大兄、二兄没有一个人是站在她的位置为她想过的。而她却不能任性不理,要是她不在中间斡旋、制衡,真要出了什么意外,整个高氏就跟着他们一损俱损。这个道理相信他们都是懂的,但把握起来比较困难。大兄从来都当自己是主子,把二兄当成家奴,所以才从来不防范他,又尽心给他机会。二兄是表面臣服,但心里不服,憋着等机会以求自证。说到底,都是对自己太有信心,都觉得自己能统领高氏去征服天下。只有高远君看得出来,高氏今日位高而危,她既然在此位置总免不了尽自己的心。
“大将军不会废了长公主的世子妃名位。”高远君懒懒地向小虎道。
这个问题还用考虑吗?冯翊公主元仲华是皇帝元善见的胞妹,若是将她贬为妾室皇帝颜面何存?再将柔然公主立为正妃,居于长公主之上,大魏颜面何存?这是根本想都不用想的问题,大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大魏没有颜面也就是他这个掌国的大将军没有颜面。更何况高远君心里很清楚长嫂元仲华在大兄心里的重量。大兄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心思分明的人,实际上在这样事上还真未必。
“不管大将军怎么待世子妃,反正只要殿下无忧就好了。那西寇的皇帝倒很听朔方郡公的话,真的废了前皇后娶柔然公主立为新皇后。”小虎唠叨了一句,她的语气是欣慰的,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从小就跟着高远君的心腹。像她这样的人无力左右什么,只要自己主子好她才能跟着一荣俱荣,至于别人她是管不着的。
高远君看了一眼小虎,心里又是一激灵。这么明白的道理,她从前怎么没想到呢?她的九弟高湛小小年纪就承担了和亲重任,和朔方郡公孙女邻和公主叱地连结为夫妻。朔方郡公显然是意犹未尽,多次暗示再亲上结亲的意思,父亲高王和大兄高澄岂能不明白?这一次又会轮到谁呢?尤其在两魏交战的敏感时候,柔然的力量举足轻重,岂能不好好笼络?
听说柔然可汗态度极其强硬,西魏皇帝元宝炬无耐废了前皇后乙弗氏,根本就是自己不能做主。高远君神思恍惚起来,如果这事轮到东魏,轮到自己身上,那她的夫君……
忽听小虎有点惊讶地提高声音,“殿下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出了好多汗?”
高远君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小虎,心里暗想,元仲华若是被废,好歹还有长公主的身份,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亲妹妹,大兄心里又疼她,必不会让她受委屈。若是自己真的被废了……再往下她就想都不敢想了。
“快去……”高远君扶着小虎的手臂起身,刚想吩咐什么,忽听到外面宫婢的声音,“殿下,主上快到椒房殿了。”
高远君立刻收了所有神思向外面走去。
“天子猎于郑,有虎在葭中,七萃之士擒之以献,命蓄之东虢,因曰虎牢。”寥寥数语让人浮想联翩,仿佛眼前活生生就能看到风吹草低、猛虎跃然,勇士擒获的激烈场景。
穆天子是高澄从小就好奇和钦佩的人物。这位西周的君王,享国久、寿数长,在位时又励精图、四夷一统、威震天下。更神奇的是,穆天子在效法文、武治国的同时还能周行天下,肆意远游,见识和经历了许多有趣的事。这样的横行不羁大概是每个人心里最深处都会向往的。
平时没有闲暇,此刻高澄站在成皋黄昏的郊野中忽然想,穆王是怎么能抛开那些繁乱的国事而做到身心皆轻的境界?自问,如果让他抛开眼下一切,一定是做不到的。如果离开他,大魏前途将会怎样?高氏前途将会怎样?就是眼下魏与梁的复杂关系的调和就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黄昏,春日的郊野,天色渐暗。比不得都城繁华,成皋城外的旷野有种沧凉感。回想千年前的神奇故事和传奇人物,抚今追昔让人不免嗟叹。高澄不是个爱回忆的人,也不是个爱遥想历史的人,总觉得马不停蹄,总觉得忙忙碌碌,好像从来没有时间静止一刻安抚一下自己的内心,给自己暂停下来的安静。
依旧白胖得像面团一样的崔季舒这次奉命和大将军一起出使梁国去梁都建康。此刻他心里真是感叹不已。上一次和世子一同去建康是何等的快意任性,那时的世子还是个弱冠少年,可以由着自己痛快淋漓。时光如白驹过隙,世子已经变成了老成谋国的秉政权臣。
天地之间的郊野带着原始、蒙昧的野趣,高澄立于天地之间,崔季舒站在他后面稍远的地方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竟然会让他觉得那么成熟、稳健。宽衣大袖衣袍是蓝色的,这颜色更显得他沉静而自信。春风吹得他髻上的蓝色丝带翩然飞舞,倒添了些超然物外的个性。
崔季舒也知道,这个时候世子去建康肩上重任实在是有千钧。两魏之战梁帝坐壁上观,对梁来说正是大好时机,几次趁乱而袭显然是想有所图。世子赴梁能用什么说辞让梁帝能够安于己境而不要再趁势作乱呢?与西寇之战并未有最后的结果,只是两方势钧力辞的一种暂时平衡。世子和宇文泰有三年之约,不管这三年时限到了还是没到,只要这种平衡一旦打破,战事即来。谁也不会天真地以为真的就会三年不见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