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远处的月光也怔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高澄身上。
这时唯有高仲密极阴郁地吐出一句,“既唤叔祖,为何迟迟不肯下马行跪拜之礼?”
高敖曹看了看高澄身后的崔暹、崔季舒,也不阴不晴地道,“早就听说大将军待新人胜过待旧人,果然如此。连族叔高归彦都打得,姑父库狄干想见世子也要候上三日三夜,听说邺城公卿百官莫不惧怕世子,更何况我等不常在眼前之人。世子眼中何曾有过叔祖?我等俱是大丞相旧人,在世子处并没有面子。”
高敖曹说着便不再往前硬闯,调转马头便要号令身后跟着的人原路返回。
高澄沉默一瞬,在高仲密锐利的目光中终于下马。
高敖曹这时也再次调转马头转身来看着高澄。
崔暹大步上前,跟在高澄身后。
崔季舒见此情景也下了马,几步走上来。
侯和犹豫了一刻也下了马跟上来。
杨愔也默默下马尾随至后。
远处的月光身不由己地也下了马。她身边的婉儿有点意外,低语道,“娘子,你下去干什么?”但她还是跟着月光也下了马。月光手里牵着缰绳用手指扭绞着,眼睛紧盯着高澄。
高澄丢开缰绳,理了理身上衣裳,在雪地里大礼跪拜,朗声道,“侄孙高澄,拜见二位叔祖。”
崔暹和崔季舒紧跟其后也行大礼拜见。
侯和、杨愔随后。
月光看着雪地里行跪拜礼的高澄,胸腔起伏。高澄是多么以我为尊的人,此刻却要这么折面子地跪拜这两个人。不论官职,不管在朝堂上你是谁,若单讲门阀之内要他行此礼完全说得过去。虽然她也知道如今的邺城是大将军辅政,天下莫不在大将军手中,但是由此也看出他这个少主真的是不好做。再想做回晋阳腾龙山上那个捉鱼的顽皮少年已经是不可能了。
真到了这一步,高仲密忽然心里觉得有点不踏实了,他瞧了一眼弟弟高敖曹。
这时忽然听到有呼唤声传来,“府公!府公!”
众人不解,唯有高敖曹立刻遁声而望,继而大笑道,“长猷!”
从邺城而来的正是如今任辅国将军的陈元康。因为曾为高敖曹的司徒记室,所以特用这一称呼。陈元康任司徒记室时深受时任司徒的高敖曹的信任和器重,而且和高敖曹的弟弟高季式也相交亲密。
陈元康飞身下马而拜,“府公一向任侠仗义,一心为社稷,从不以一己之私为重,鲜卑诸将因此莫不惧怕府公,长猷心中也深为敬重。如今大丞相殷切盼望府公回邺城商量大事,就请府公尽快去见大丞相。”
“长猷请起。”高敖曹对陈元康倒是很客气。陈元康说的话入情入理,当然先是因为他对此人有好感。高敖曹并不下马,看了眼高澄,这下语气放松下来道,“吾一向不为难子孙辈,阿惠汝也不必再拘礼。”
高澄站起身后微笑相送。
高敖曹这才和二兄高仲密一起打马扬鞭直奔邺城而去。
刚才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还有在场的奴婢、军士。
崔暹这时扑倒跪于高澄面前,泣道,“郎主大恩季伦生死不忘。”
崔季舒也跪下来,他嚅嚅道,“郎主……叔正不是……”
高澄一边扶起崔暹一边好整以暇地亲自动手掸了掸身上的雪沫,问陈元康,“长猷兄,你怎么忽然来了?”
陈元康回道,“大丞相命下官来找大将军。”他顿了顿又道,“世子,高敖曹是率性而为之人,并无心机……”
高澄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却往崔季舒身边走来。
崔季舒抬头看着高澄,不知道世子要做什么,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像自语般道,“郎主受委屈了……”
“这点委屈算什么?”高澄和颜悦色地俯身看着他。
崔季舒不敢说话抬头看着高澄。
高澄忽然收了笑直起身来,抬腿便一脚踹向崔季舒,怒道,“崔叔正,每次一有事你就跑得比郎主还快!”
“郎主息怒。”崔季舒求救般地抬头看着侄儿崔暹。但是现崔暹一副与我无关的旁观态度,不肯理他。就是侯和、杨愔等也是一样。
“回邺城。”高澄下令。然后便大步走到自己坐骑前,一跃上马。
月光用手指拂了拂浸了泪的面颊,也吩咐婉儿,“走吧。”
当那个身着甲胄的人在众星捧月中远去的时候,月光才带着婉儿等人去追赶母亲所乘的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