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日天气虽冷但若阳光正好时却照得人身上格外舒服。
大丞相府的后园中一向都是极清静的,闲杂人等从来不敢擅闯。寻常奴仆婢子也有内外之别,不会擅入。大丞相嫡夫人长公主元玉英的佛堂在后园,也是极清静之所,除了南乔及一、二侍婢并没有不相干的人。
丞相宇文泰的书斋里服侍的侍女云姜是个极妥当的人。长公主的心腹南乔觉得云姜极稳重、有分寸,因此便把一应洒扫、整理的事都吩咐了她。事情并不在多,只要人稳重可靠,南乔的意思当然并不只是她自己的意思。
当太阳渐渐升上来,时值近午,清晨的料峭春寒被倾泻而下的日光驱散。云姜衣衫单薄地立于距书斋稍远处的竹林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并不大的一片竹林略有动心。
竹子很细,显得纤弱。若是有风时便会随风摇曳,那时竹叶也会瑟瑟作响,就好像有人在竹林里轻声絮语。这片竹子经冬不衰,即便是冬天大雪降落时也会默默承受压迫之重,会在厚厚的积雪中透露出本色。竹林里都是细碎如米粒的石子漫地,还有一块大青石和两块小青石仿佛是一桌两椅。云姜也曾想过,不知道是谁曾经在这里并坐而语。
夫人元玉英从佛堂里出来,本来是想去看看儿子陀罗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远远就看到了竹林外面并不起眼的云姜的背影。云姜头上的双丫髻是府里侍女们极普通的式,身上穿的蓝色小袖上襦和青色长裙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裳。但就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背影却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元玉英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便止了步,若有所思地远远看着云姜的背影。
“夫人……”跟在元玉英身后的南乔一直是长公主的心腹侍女,元玉英也没有必要对她隐瞒什么。南乔自然看出来元玉英看到了云姜,她走上来在元玉英身后低语,“殿下有识人之明,这个婢子很有分寸。”
元玉英没说话。南乔忍不住瞧了一眼长公主。在阳光里,元玉英略显丰满的面颊如同佛堂里供着的佛像那么端庄,虽然平和悲悯,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让南乔心里不安的是,这一次长公主眼神极其复杂,甚至连她也疑惑了。长公主心里究竟想什么?
“好好待她。”元玉英只说了这几个字。
元玉英又恢复了极平静的神色,还是往儿子陀罗尼的居处走去。可没走两步又停下来,她看到夫君宇文泰忽然出现,正向书斋走去,身后还跟着神色略有不定的车骑大将军赵贵,走在最后面的是神色如常的骠骑大将军于谨。夫君穿的是两裆铠,头上没有戴兜鍪,显然是急匆匆而来未及换衣。
然后便看到云姜似乎也听到了声音,急匆匆转身而去了。
不知为什么,元玉英忽然心里一沉。她向身边跟上来的南乔吩咐道,“想必是宫中不安静,留意府里不许有闲杂人进后园中。你不必管,暗中嘱咐云姜知道便好了。”
南乔应诺。
宇文泰一眼看到云姜不知道从哪里匆匆而来,微喘着跪伏于地,也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慌乱,觉得她的身影在瑟瑟抖。
“郎主……”云姜低声唤道。
宇文泰骤然止步,看着云姜,吩咐道,“起来。”说完便不再瞧她一眼往书斋里走去。赵贵倒是极留意地看了一眼云姜,然后也跟了上去。于谨却仿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云姜关了书斋的门,不敢在近处逗留,只在远处逡巡,一边留意着是否有事。
书斋里面三个人坐定了,宇文泰疲态微露。
“主公,主上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今日实在反常。”赵贵刚刚坐定了便瞧着宇文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明明看到了宫内宦官在对宇文泰低声耳语,知道必定是禀报了什么。这也是少见的事,因为宇文泰根本就没有命人将皇帝的一举一动都禀报给自己。
“元贵兄就不要再问了,主上如此反常自然为了乙弗皇后临产在即。”于谨淡定地侃侃而言,回答了赵贵的疑问。他知道这是丞相宇文泰心里的一个摸不得碰得的地方,还不如就干脆言明。
皇后临产,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特殊情况。即便这样,稍有风吹草动皇帝便弃群臣而去,也实在是失了天子威仪。
“主公,朔方郡公阿那瑰刚刚遣使来问候主公,明里说世子秃突佳在长安与丞相一见如故,回到本部后甚是想念丞相,以期再见,实际上暗里的意思想必主公也明白……”赵贵顿了顿没再往下说。
宇文泰还是没说话,似乎心不在焉只管在想自己的心事。
“阿那瑰虽然不过是个北狄可汗,可其人甚是精于算计。好在他有所需也肯倾囊而易,这是好事。主公也知道,邺城高氏正与南梁交好,但恐怕南梁皇帝只知坐拥其国以观天下之乱,与高氏也是面和心不和,未必肯倾心为援,像朔方郡公这样直来直去的倒好。”于谨也不再侧面劝进,也同样直来直去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就是想把女儿嫁给主上做皇后吗?”赵贵朗声直言道,一边看了看宇文泰。
“主公,废后未必是坏事。”只有于谨最能体会到宇文泰心思的细微处,缓缓劝了一句。
宇文泰忽然抬起头来昂然直视于谨,“思敬所言不错,废后未必是坏事。”他神色极平静,这倒让于谨和赵贵有点讶异。
“主公……”于谨欲言又止。
“主公能决断便好。”赵贵瞧着宇文泰道。这个时候就便显出了赵贵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