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本来就都是场面上的话,其实说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人这一晤。见一面这种形式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和取向。因此寒暄一时,宇文泰便借口世子还未痊愈而辞去。高澄也并不挽留,而以骠骑将军事务繁剧为由而要亲自送客。最后还是侯景自告奋勇代世子相送。
出了高唐观,从济济一堂的高声笑语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侯景和宇文泰一前一后默然有序地往前走。侯景代高澄送客,以主人之姿稍在前引路,而宇文泰只缓他两步在后跟随。
侯景眼尖,一眼看到远处近云梦台那里连廊中有个白衣似女子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那影子看着像是眼熟,他心里忽然一动,于是不动声色地引着宇文泰往那里走。再近些看出来,果然是南朝公主的随侍,大将羊侃的女儿。侯景假做不知,抬头如望路人般瞧了羊舜华一眼。
羊舜华目不斜视地迎着他们走来,侯景心里明白她必是去高唐观给高澄送信。他早就知道南朝公主这几日便要起程南归。他甚至知道羊舜华并不会见高澄,只会请崔季舒传口信给高澄。这女子冷若冰霜,对世子向来敬而远之,只一心以公主为尊。可在侯景看来,高澄对她倒远比对南朝公主上心。
侯景放慢脚步,现宇文泰还是没跟上来。停下来转身瞧,宇文泰正停在他身后十数步之遥向这里看。
侯景假做不解,故意叫一声,“驸马都尉有事吗?”
宇文泰似如梦初醒一般,但究竟还是反映极快,瞬间迷离的眼神便被泯灭了,微笑着迎上来道,“公不必焦虑,大行台待我甚好。”说着已走到侯景身边,正与此时经过的羊舜华擦肩而过。两个人都没有瞧对方一眼。
侯景心里甚是惊讶。且不论羊舜华,惯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此时看起来无异。只说宇文泰,他从未见过他失态至此,更兼口不择言、语无伦次。从建康到洛阳再到长安,多少大事?哪怕是悬性命于一线;哪怕是一人周旋于皇帝和权相之间;哪怕是关中之危而力挽狂澜……,都未见他有这般失态。
侯景再联想起高澄,心里仿佛找到这二人的命门,一刹时便有了主意。
赵贵足足找了半天也没在大行台行辕找到南阳王元宝炬。属官仆役见他一语不地奔走来去,也不明白赵都督究竟意欲何为。谁也不敢上来问一声,更没有人敢多说话。还是赵贵自己找的实在不耐烦便招手叫了个办事的小官来问。
那小官正捧着一叠文书匆匆路过,见赵贵招手也不敢不听从。听赵贵问起大行台行踪,颇是仔细想了想,回道,“禀大都督,卑职确实不知。”
“不知?”赵贵纳罕了,想是也没有人敢欺瞒他,但还是不禁问道,“既连大行台行踪都不得知,如何办理政事?”
小官这下毫不迟疑地回道,“大行台从不理政。卑职从未见过大行台。”
这时一仆役才敢凑上前来道,“大都督原来是找大行台,何必找得如此辛苦?”
赵贵一怔,看他像是有些机灵的样子,便问道,“你知道?”
小仆役笑道,“大都督不说,谁敢问?若早说了早就找到了。”
赵贵气笑了,怒道,“在大行台行辕不找大行台还找谁?你既是知道,还不快说。”
小仆役低笑道,“那可不一定。”怕赵贵真生气,忙回道,“大行台几乎从不到前边来。日日只在后面园子里留连,此时必定在园中看花。都督不信只管去找。”他话未说完,赵贵早已经转身大步走开。
说起来,大行台行辕后面的园子实在是小。赵贵一进园门,透过疏朗的竹林一眼便看到元宝炬正背对着他立于园子西北角的另一片竹林间。元宝炬背着手低头看着脚下。
这园子中间有个清浅的葫芦形水池,中间拦腰是一座青石板小桥。桥并没有护栏,而且狭窄仅可通人。桥那边的水池畔立着几块人许高的别致太湖石。细如枯枝的藤蔓从地上攀爬上太湖石,上面却缀满了小黄花。
太湖石如照壁一般,后面就是一座三间的书斋。元宝炬就在书斋外面西侧的几竿修竹之间出神地看着地上。
赵贵既好奇又起了玩心,悄然无声地走了过去。元宝炬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声音,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赵贵一直走到他身后,也往地上瞧去。地上除了些许几朵不知名的野花,便只有几队爬来爬去的蚂蚁了。
“殿下?”赵贵放轻了声音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