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舒心里自有默契,也跟了过来。一直绕到太极殿东边流化池旁,方见高澄立于树荫中在等着他。
此时天气炎热,流化池内水流清澈可见底,池中锦鳞无数。池边山石嶙峋、碧树环绕,况无闲人敢至于此,这倒是个清凉又隐秘的好地方。
“竖子,这些日子也不见你来拜见郎主,你这参军一职倒比起我还忙碌。”高澄嘴上不客气,脸上却浮起笑意。
“郎主莫怪罪,都是叔正忘了尊卑有序。从建康回来,长公主下降宇文泰将军,国之大事郎主自然不轻闲。我家里长兄也正为侄女议婚事。”崔季叔又白又胖的脸上也笑意盈盈。
崔季舒的长兄有个儿子叫崔暹,现为丞相长史,这个人高澄知道,印象还不坏。便笑道,“博陵崔氏倒是学问优长,总不能个个如你一般不学无术,岂不徒有虚名?听说你侄儿崔暹就腹有诗书。”
崔季舒趁便求道,“侄儿也极为仰慕世子年少而有安邦之才,不如郎主得空时见见?侄儿也定当用命。”
高澄不接他的话题,忽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侄女……崔暹的妹妹怎么样?”
崔季舒虽是深知郎主的脾性,但还是不想他突兀有此一问。一怔之后老实答道,“侄女倒颇有咏絮之才,然相貌平平耳。”他看了看高澄,高澄无语,方又道,“如今正议婚于行台仆射高慎。”
“是他啊。”高澄脱口道。这个高慎深得他父亲器重,刚从左丞转任仆射。说起来也算同是宗亲,高澄之所以怏怏是因为这个高慎是父亲让他认的叔祖。其时高欢初得势,免不了拉拢人,但这事高澄一直心里不痛快。
“如此甚好。”崔季舒看高澄的表情,喜道,“若议定了还请郎主亲临。”
“你今日就是为了说这个?”高澄忽然盯着崔季舒问道。看了他一眼又转身向池边慢步而去。
崔季舒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心里责怪自己忘了大事。于是跟在高澄身后,低声密语地将宫里的事说了一遍。元明月如何重得圣宠封了左昭仪,皇后高常君如何失宠失子。
皇后高常君说过,不许将此事传给大丞相和世子,但是她并没有说过也不许传给崔季舒这个小小参军。而只要是崔季舒知道了的事,高澄便没有不知的道理。
崔季舒一边说一边看着高澄的背影。
高澄驻足于池边,从背影看,似乎一心一意于观赏池中活泼可爱的各色小鱼,而且看得甚是专注。一直到崔季舒讲完了,高澄也没动一下,没说一句话。崔季舒忽然觉得气氛安静得有点可怕。
正在崔季舒不知所措的时候,高澄忽然蹲下身子从地上抓了大大一把碎石,扬起臂来抡圆了将那一大把碎石狠狠地甩进流化池中。“咚……咚……”几声巨响,池水飞溅,池中群鱼更是猛然逃窜。
本来光面滑,衣饰端庄,不苟言笑时便是威慑朝堂的少主。忽然起孩子脾气来,崔季舒才记起,少主本就还是孩提年纪。可是他这一爆怒显然还是镇住了崔季舒。
过了许久,高澄才转过身来。他衣裳尽湿,头也稍有蓬乱,脸上还余怒未消。冷冷道,“我看你往来奔走,传此机要,若不做个黄门侍郎倒是可惜了。”
黄门侍郎是供职于内宫中的要职,比起参军来不知道要高多少倍,崔季舒一听立刻大礼谢道,“谢郎主简拔之恩。”
“去去去!!!”高澄不耐烦地道,“此时没心思与你戏谑。”耐了耐性子,调匀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方道,“如今侯景留下妻、子回了博陵。大丞相又要去晋阳讨逆,此后怕也就留驻晋阳了。宇文泰回长安是指日里的事。将来,我身边总得有些个得用的人,你也不要整日里无事。”
高澄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高欢有意让世子上位,自己退居晋阳帮儿子守住后方。侯景在定州经营多年,一时不易动他,但妻、子留在洛阳,便是人质,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日后国都之中,洛阳的朝堂上,甚至大魏,将会是世子的天下,崔季舒非常清楚这一点。而世子这时候告知他,显然是当他为心腹,为有用之人。想想司马子如、孙腾、高岳、高归彦等人,崔季舒心里颇觉得扬眉吐气。
“郎主肯让宇文泰回长安?”想了想,崔季舒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