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艘大宝船扬起风帆,航行在南海东沙附近的海域……
夕阳下,老船长白海山站在主桅杆旁,仰望着宽阔的风帆,口中念念有词,当朱辉来到他的近前时,他低头微微一笑,问道:“公子,你对出海远航有何感受?”
“白老前辈,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风浪,我们都得坚持下去。”朱辉坦然答道。
“是啊,大海上波涛汹涌、海盗出没,时刻面临着凶险,所以,只要得点功夫,我都会在这桅杆下祈祷几句,祈求上帝保佑我们平安抵达。”白海山拍着朱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讲道:“像你这么大,我也是个书生,然时运不济,不得不背井离乡,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辈子会与大海打交道,现在我老了,今后就得靠你们这些后生。”
朱辉拱手答道:“老人家,晚辈愚钝,今后我们朝夕相处,还请先生多多指教为盼。”
看得出来,尽管白海山的气色不错,但确实老了,伴随着阵阵咳嗽声、时而紧喘几口粗气,这时,他故意挺一挺佝偻的身躯……
见此情景,朱辉开始琢磨:这位老人年轻时读的圣贤书,为何现在却成了虔诚的基督徒?是他把海盗巨头王直积攒一辈子的财产,冒死运到了大洋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又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九死一生逃回琉球,却被王公公骂作“老混蛋”,甚至拒绝与他见面,二人之间有何渊源?他费尽心机把王翠翘的笔记带回来,难道是只为兑现曾经许下的诺言?这些谜团一直困扰着朱辉,很想刨根问底打听一番,却又怕触及老人的痛楚,而始终难以启齿。
天快要黑了,负责观测天象的火长,拿着牵星板走了过来,他把这面板与海平面垂直立起,再让其下边缘与海天交界线垂直,上边沿与紫微星(北极星)所在的方位相接。
紫微星方位定下来之后,火长拉起板上一根长绳,正好拉到了白海山的近前,讲道:“白老前辈,请你来观测吧。”
牵星板采用优质乌木所制,其上的罗盘刻有八个方位,十二块方形木板代表地支,最大的一块每边长七寸二(约24厘米左右),以下每块递减半寸(2厘米多一点),最小的一块每边长半寸,另有四角缺刻的方形象牙块代表卦位,四边长度分别是上面最小一块边长的四分之一、二分之一、四分之三和八分之一,组成二十四针位,每个针位间隔均等,可实现四十八个方向的导航。
于是,白海山手拉长绳开始观测,在他的指导下,火长按照《顺风相送罗盘经》传授的方法,调整象牙块上的十二块木板,根据其上下高低的位置,来定出紫微星与水平面的高度,再通过罗盘计算出所在海域的地理纬度,以便夜晚行船时,根据风向来调整航线。
现朱辉在一旁认真观摩,白海山讲道:“虽然现在满天星斗、晴空万里,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海上的天气变化多端,随时会有风暴来临。孩子,走,咱们吃完饭就去歇息,没准半夜大家还得起来干活。”
二人爬上了泰山号的顶层,正好碰见了宋河和张狗儿,他们已经吃完了晚饭,准备到甲板上去看星星。
走进餐厅,现田有才正在独自喝酒,玄德真人看见白海山来了,想起身打个招呼,不小心把桌子上的汤碗碰倒了,洒了自己一身,净空见状赶忙帮师父擦洗……
朱辉急忙扶住玄德真人,现他面色黑、浑身颤抖,问道:“师父,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没事。”玄德真人强作笑颜,对白海山点了点头,颤抖的声音讲道:“连日来多亏了贤弟的关照,如若不然,贫道早死在了倭寇之手。不过,这趟航程下来,贫道也许就该撒手人寰了,还请贤弟对这些后生多多指教,九泉之下贫道为贤弟祈福。”
净空拱手齐眉,低头讲道:“感谢白老前辈!”
“真人休要担心,将来在新大陆建功立业,怎能少了你这位国师,苍天会保佑你的。”白海山说着,显得也有几分伤感,对着净空讲道:“早点歇息去吧,照顾好你的师父,今晚不管有什么风暴,你都不要管。”
田有才听罢,顿时打起了哆嗦,放下酒杯起身问道:“今晚会有什么样的风暴?”
等净空带着师父走了,白海山放声大笑,答道:“田知府大、啊,不对,如今是你正四品巡海按察使,天有不测风云,老夫也不是诸葛亮,怎会未卜先知?”
田有才知道,大家对自己有成见,承担着朝廷派给他寻宝的任务,当然离不开白海山,在月港的时候,他还有意拿一拿官架子,上了船之后,想和大家套套近乎,却依然放不下身段。
于是,趁着这个机会,皮笑肉不笑的田有才接上了话茬,摇头晃脑地讲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盖闻:人生在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颜渊命短,殊非凶恶之徒;盗跖年长,岂是善良之辈……”
这时,刚做好的饭菜摆上了桌,白海山连忙给田有才摆了摆手,笑着讲道:“好了、好了,不用背诵这篇《寒窑赋》,俺也知道你田大人有状元宰相吕蒙正之才,只可惜没遇到伯乐,屈了你这块好材料。”
田有才依然不肯罢休,坐到了朱辉的身旁,对着正吃饭的白海山继续唠叨:“尧帝明圣,却生不肖之儿;瞽叟愚顽,反生大孝之子。张良原是布衣,萧何称谓县吏。晏子身无五尺,封作齐国宰相;孔明卧居草庐,能作蜀汉军师。楚霸虽雄,败于乌江自刎;汉王虽弱,竟有万里江山。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韩信未遇之时,无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悬三尺玉印,一旦时衰,死于阴人之手。”
“阴人之手”四字的语气特别加重,仿佛他就是那让皇帝难以加封的李广、怀才不遇的冯唐、时运转衰的韩信,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田有才将会死于庞尚鹏之手。
白海山继续埋头吃饭,没再搭他的话茬。
歇息了片刻,慷慨激昂的田有才继续讲道:“有先贫而后富,有老壮而少衰。满腹文章,白竟然不中;才疏学浅,少年及第登科。深院宫娥,运退反为妓妾;风流妓娼,时来配作夫人。”
最后这句话惹恼了白海山,他忽然想起了王翠翘,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满脸愠色地问道:“按察使大人,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明就里的田有才顿时一愣,赶忙低头答道:“白年兄,田某无能,今后可全指望你了,等时来运转之时,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呵呵,按察使大人客气了,你看老朽已经这把年纪,膝下无儿无女,用得着图人报答吗?”讲到此处,白海山看着田有才,颇为不屑地讲道:“俗话说,大家同在一条船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需凭良心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