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八年(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阴历二月,早春料峭、寒意袭人。
晨雾弥漫在山间小道上,柳树抽出嫩黄色的细芽,岛津义弘在头前带路,陆云龙、郭国强催马紧随其后,文静和六官同骑一匹马,与许灵儿并肩而行。
林六官脸色蜡黄,似乎奄奄一息,他时而偷看一眼许灵儿,便在心中默默念句“菩萨保佑”。
众人一路上小心翼翼,经过三个多时辰的跋涉,终于到了地内町。
此刻,在石山本愿寺的大雄宝殿,一个身着黄褐色袈裟的年轻僧人,长着一张古铜肤色的国字脸,此刻正微闭着双目,盘坐在蒲席之上,他就是本愿寺第十一代法王显如。
显如对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位三十多岁,头戴武士钵卷头巾,身披羽织,粗眉毛、小眼睛,留着八字胡,此人便是越前领主朝仓义景。
另一位半秃月代头、虎背熊腰,一身武士打扮,年纪约莫五十岁左右,短眉阔目,留着虬髯的胡须,一张大嘴正在津津乐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战神”武田信玄。
此刻,就听信玄讲道:“你知道,松永久秀沿途盘查非常严厉,我们二人乔装打扮,沿小路才来到石山本愿寺。显如,如今你已是成年人,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三兄弟本是一家人,平时难得聚在一起,因此,有很多大事需要好好议一议。”
显如扬起上挑的粗眉毛、睁开一双大眼睛,低头答道:“姐夫说的是,贫僧十分过意不去。大年过后,本应贫僧前去拜会二位姐夫,却烦劳你们到本愿寺来看我,这让贫僧情何以堪,既然来此,还请二位姐夫多多教诲。”
朝仓义景摇头晃脑地讲道:“晴元大人仍被三好长庆这个奸贼囚禁在普门寺,当年,长庆作为细川家的家臣以下犯上,如今,那松永久秀也正在学他篡位,他们密谋篡夺幕府将军的大权,显如,一旦京都有变,请你一定要想办法庇护将军家的血脉。”
“贫僧十一岁继位,一直以来如履薄冰,等到十九岁才初战,协助信玄大人在越前、加贺等地动一向一揆,打败了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如今,我已经二十二岁了,被天皇封为权僧正之职,在摄津也是一方大名,更有各地一向宗信徒听命于我,只要二位姐夫一句话,贫僧必将尽心竭力。”
听罢显如之言,武田信玄点点头,拉着蒲席凑过来,双手拉住两个妹夫,态度极为诚恳。
“好!我来提议,咱们三家缔结盟约,结成强固同盟,共同对付我们的敌人。”
“我完全赞同信玄大人的提议,只要我们三家结盟,足以对付一切敌人,可是……”
朝仓义景讲到此处,忍不住黯然泪下,让武田信玄有些莫名其妙。
“义景,你怎么了?”
朝仓义景抹着眼泪答道:“我每天回到家中,夫人都会对我哭诉,如今,岳父大人还在摄津普门寺受苦……”
原来,只有朝仓义景的正室,才是细川晴元的亲女儿,武田信玄的正室是他的次女,显如娶的是他家三女,此二人皆是细川家养女。
听到此处,武田信玄也不客气,拿出大姐夫的派头,讲道:“是啊,我们必须设法营救岳父大人。显如,记得前年你在越前时曾经说过,大明工部侍郎严世蕃是明朝关白之子,因皈依一向宗,每年给你送来不少稀世珍宝,你拿一些出来,用于收买摄津武士。”
“如此甚好!”朝仓义景表示赞同:“权僧正,钱财乃身外之物,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着岳父大人受苦,而我们全都置若罔闻。”
这时,朝仓义景不哭了,而显如则陷入沉思,不一会儿,竟挤出几滴眼泪。
武田信玄问道:“显如,你这是怎么了?”
“二位姐夫应该知道,这权僧正之官位,是花了两万两银子,从天皇陛下那儿买来的;为了得到幕府将军的认可,又给将军义辉花了一万多两。如今,本愿寺的生存主要靠信徒募捐,至于说那大明工部侍郎严世蕃,他倒是来过许多书信,信中一再说捐给我多少、多少钱物,可贫僧连一件都没收到过。贫僧猜测,要么是大明国路途遥远,还没有送到;要么是被押运之人所扣留,抑或是那严世蕃仅仅说说而已,唉,如果真需要我出钱,那就只好变卖本愿寺的土地了。”
尽管显如很无奈,朝仓义景却坚决不肯不信。
“权僧正,不管有钱没钱,咱们作为晚辈,这种钱该花必须得花。”
而武田信玄并不认为显如在撒谎,讲道:“像严世蕃如此显赫之人,断无打诳语的必要,就算大明路途遥远,如今都已经过去三年,总会能运来一些吧。我怀疑,肯定是被押运之人给扣下了,那么,严世蕃有没有说过,这押运之人是谁?”
显如答道:“严世蕃的书信是通过堺町商人转来的,信中说,他委托翰林院太学生罗文龙、还有道士洪真人,把这些财物先运到萨摩川边郡,交给盘踞在秋目浦的一向宗信徒林一官,再由他转赠给石山本愿寺。”
武田信玄接着问道:“那么,你有没有见过罗文龙和林一官?”
“虽说他们都是一向宗信徒,见了我是‘南无阿弥陀佛’不离口,但却从不听命于我,即便那严世蕃有心把财宝捐给我,如若此二人不转交,贫僧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此说来,肯定被林一官这混蛋给扣下了,好小子,我要让你知道武田信玄的利害!”
就在此时,有个小沙弥前来禀报,萨摩的岛津义弘前来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