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席尔瓦抬头看了看南面灰暗的天色,苦笑道:“胡安神甫,我想我们的确很需要一点好运气!”
仿佛是为了印证席尔瓦的不祥预感,海面上的风浪越来越大,天空下起了雨,黄豆大小的雨点被风卷着,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他竭力提高嗓门,好让手下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风声很快就将其淹没,甲板上的水手们如无头苍蝇一样,许多人才两个小时前才戴上水手帽,甚是不懂得分辨船上不同绳索的用途。
一阵凶猛的侧风吹了过来,船身一下子变得倾斜,甲板上还没有固定好的东西滑动着,一个士兵躲闪不及,被一只箱子撞中,飞出船舷,他绝望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气中,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不过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尾桅出的那种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这说明这条船唯一的动力装置随时都可能断裂。船帆已经被猛烈的侧风吹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包,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拉扯着船帆,由于只有一根桅杆,推动船身的动力并不是在船只的正当中,在猛烈的侧风吹拂下,排水量高达近四百吨的“玛丽王后”号就好像一只玩具船,在海面上打着转儿。
“下帆,快下帆!”席尔瓦的喉咙已经有些嘶哑了,作为一个在海面上打了快二十年滚的铁汉子,他那黝黑似铁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嘴唇微微抖,他在害怕,不过害怕的不是葬身海底,圣母可以作证,自从唐冈萨雷斯席尔瓦踏上大帆船的甲板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大海就是自己的归宿。无论是死于荷兰人的炮弹、土著人的弓箭还是吹筒、奥斯曼异教徒的火枪、还是海面上的风暴,最终他都会沉入海底,区别无非是身着制服还是裹着裹尸布、脚上拴着一实心炮弹。这些都无关紧要,当生命结束,灵魂在天使的引领下升上天堂,所留下的躯壳不过是一张皮裹着的几根骨头罢了。可是对于一个贵族来说,荣誉高过生命,为了完成总督大人的任务,自己原本无暇的荣誉已经被玷污,如果自己能够完成任务也还罢了。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就葬身海底,又有什么颜面去见被自己牺牲的水手长呢?
在席尔瓦的命令下,水手们冲到尾桅旁,他们砍断绳索,用力拉扯绳索,但是在猛烈的侧风下,船帆根本降不下来,风越来越大了,尾桅随时都可能断裂。那时“玛丽王后”号就会成为一条漂浮在海面上的死鱼,任人宰割。
“有人吗?爬上桅杆,砍断横杆,解开帆布!“席尔瓦大声喊道。但是没有人应答,每个人都知道在猛烈的侧风下,爬上剧烈摇晃的桅杆,砍断船帆的侧杆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失手、被绳索缠住、以及各种意外的情况都可能让你送命,即使某个身手敏捷,圣母保佑的好汉子完成了任务。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也很可能被失去骨架支撑的船帆卷成一团,摔死或者带入海中。
“来个好汉子,救一船人,还能挣一百皮斯托尔(西班牙金币,一百皮斯托尔大概可以买一匹上等的、正当盛年的军马,一个士兵的月薪大概两个皮斯托尔)。“看到无人应承,席尔瓦提高了赏金,他伸出两根手指:”两百,两百皮斯托尔,不管是否成功,我以家族荣誉的名义起誓,只要我能够活着回到马尼拉,我都会支付两百皮斯托尔,给这位勇士本人或者他的家人!“
“好,我去!”席尔瓦的悬赏终于有了回应,一个黑瘦的汉子走出了人群。席尔瓦兴奋的取出腰间的锡酒壶,塞到对方手里:“来,喝口活动下!”
那汉子应了声,喝了两口朗姆酒,走到桅杆旁,他踢掉脚上的鞋子,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跳上桅杆,就好像一只灵活的壁虎,向上爬去。海风夹杂着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席尔瓦费了好大力气,才看到那人在船桅顶部的身影。只见他用双腿紧紧盘住桅杆,便伸手去腰间拔刀,这时一阵狂风吹过,船猛地向右倾斜了一下,桅杆上那汉子措手不及,手上的佩刀失手落下,席尔瓦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跳,只听得当的一声响,那柄水手常用的弯刀便扎在甲板上,出嗡嗡声。
“好险!”席尔瓦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落刀,额头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方才自己若是慢了半步,只怕就已经像只青蛙一样被钉在甲板上了。他伸手将那弯刀从甲板上拔了出来,抬头看了看桅杆顶部,只见那汉子正费力的用腰间的匕割着桅杆上的帆索,只是大帆船上的船索都是用上等的黄麻揉制而成,小臂粗细,坚韧无比,进了水之后更是又滑又韧,仅凭一把平日割肉用的匕,想要套在横桅上的数十个套索一一割断,实在是困难的很。但桅杆上方寸之地,也容不得几个人同时操作,再说恐怕也找不到这等大胆汉子了。席尔瓦只得一边看着,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
突然,席尔瓦的耳边传来一声咔吱声,他低头一看,惊恐的现距离甲板两米多高处的桅杆上出现了数条裂缝,而且裂缝还在不断增长、增宽,显然这根尾桅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除非能落下风帆,减轻桅杆的压力。
“来人,快拿绳索和木料来,加固桅杆!“席尔瓦大声吼道,猛烈的风夹杂着雨水冲进他的喉咙,顿时将他的声音灌进喉咙里,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在狂风之中,他甚至无法直立,只能跪在地上,以免被风吹入海中。突然,一声巨大的断裂声传来,席尔瓦抬起头,绝望的看到船桅缓慢而又坚决的向自己这边倾斜,然后砸了下来。
眼睛和额头一阵阵刺痛,他舔了舔嘴角,又咸又苦,不知道是血还是眼泪,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就好像在脑袋里有一口钟,有人在用力敲打。席尔瓦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不过疼是好事,起码说明自己还活着。他呻吟了一声,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浑身上下好像被一条巨大的毯子包裹着,让他无法呼吸,席尔瓦艰难的从腰间拔出匕,在这层毯子上划了个口子,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他立即贪婪的呼吸起来。
与新鲜空气一同进来的还有声音,此时他的耳朵已经好一些了,可以听到海风声、伤者的哭嚎声、绝望的叫喊声,还有一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很熟悉,但此时席尔瓦已经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了。他软弱的应了两声,片刻后,便听到匕划开帆布的声响,随即刚才那个声音喊道:“上帝保佑,少校先生,您还活着!”
“是的,活着!”席尔瓦含糊的应了一声,随即他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来了,随后有人往的嘴里倒进了一些液体,既甜又辣,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不过也有了力气,他睁开双眼,看到胡安神甫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个牛皮酒袋。
“你都给我喝了些什么,神甫?”
“朗姆酒,我还加了点蜂蜜。”
“多谢了,神甫,再给我来点!”席尔瓦接过牛皮酒袋,又给自己灌了两口,渐渐他四肢有了力气,在神甫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只见尾桅已经断成两截,倒下的桅杆和船帆几乎把整个船尾都遮挡住了,水手和士兵们正在割开船帆,在下面找出幸存者,不过没有几个人能像席尔瓦这么幸运,他们抬出的多半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失去肢体的伤员,水手们将尸体和伤员抬到席尔瓦身旁,排成整齐的一排,就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一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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