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一夜没睡,但不是为了纪君芙的伤情。
王冲迎面走来,行了礼,附在他耳旁低语数句。司辰眼中露出一丝欣喜:“捉到了?很好。”他顿了顿,笑意在唇边绽开,“真是好极了。”
王冲脸上也是喜难自禁,“是,也算是意外的收获。我们把他捆严实抓在地下室。”
“好好招待着,别太怠慢了他。看他的人别让他自尽。”
“属下都吩咐妥当了。”
司辰颔首回房去歇息。
这是司辰在郡边的驿馆,四四方方的院子,有几间厢房,平时他很少来,这里也就两个下人收拾着,方便他随时来住。
这儿的卧房按他在金都的寝殿建造,虽然小些,但不管是陈设还是色调都与寝殿一模一样,令他一扫连日来的疲惫。
打从出了金都,他没有一夜能睡得着觉。他素来睡眠都不大好,事多繁杂,又比别人更操心,所以夜里总睡得不安稳。实在困倦了,上下眼皮都胶着在一起,仍旧难以入眠。
脑海里画面混乱,母妃温和的眼神,父皇紧皱的眉头,颐辰笑嘻嘻的脸,转眼狰狞地下必杀令。
他的眉锁得很紧。蓦然,少女惊讶地满脸通红的脸撞入脑海,她那时遇见他在小溪里沐浴惊讶的表情是他见过她的最丰富的神情。从惊恐到惊讶到粉颊飞红,在转过身前还不着痕迹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呵,还真是她的性格。
潮笙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从小便是如此,所以那么丰富的表情,他觉得很有意思。反正睡不着,他从怀里摸出墨色的玉,温润晶莹,玉里面有丝丝黑色杂质,像是会流动的烟雾。
六年前,这块玉落在他手里。
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这块玉。那时她年纪还小,应当是不记得了吧……
握着墨玉,心情逐渐平稳,等他一觉醒来,已经傍晚时分。驿馆管事的老头子吩咐送饭不迭,一个粗布衣服的小丫鬟端着沉重的木盆进屋,她正要拧水给他洗脸,司辰道:“不必,你出去吧。”
那小丫鬟闻言面色窘迫,又不敢说话,双手在大腿上使劲蹭了几下。司辰道:“去吧。我自己来。”
小丫鬟方才嗤溜跑了。司辰净了脸,身后叩叩两声敲门响,力生抱拳:“殿下。孟华和潮笙回来了。”
他嗯了声,“刚回来?”
“刚回来。”
“吩咐厨房多备几道菜,让他们一起过来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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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笙和孟华先到司辰屋中,司辰的目光拂过他们二人。
一身的风尘仆仆,衣服脏污,头发凌乱,连沾了叶子都不知道。司辰让他们去洗漱后来用膳,目光掠过潮笙的脸,发现她的嘴唇很白,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她急匆匆地走了,回到房间,几乎就趴到了桌子上,捂住绞成一团的胃。像一只手冷不丁捏住她的胃,狠狠地扭转,扭转,再打个结。
她疼得发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贝齿深深嵌进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她受过刀伤,从不觉得刀伤有像胃痛这样令人痛不欲生!冷汗密密地从额上沁出,结成一颗颗水珠滴下来。
痛!太痛了!
她紧紧地攀着桌沿,指甲划过桌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来。
这种痛好像不会停止,她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乃至倒立。蓦然间,身体失去平衡,左臂与左臀传来钝痛。唔,她摔倒了么?她不知道,反正躺着似乎好些,便蜷起身子,紧紧捂着胃。
意识散开,疼痛消失,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她好像看到娘亲伸出手抚摸她的脸,她下意识地抱住娘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磨蹭。只是……记忆中,娘的手是柔软的,怎么这只的有了茧?
想必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可,娘,你知道么,潮笙过得也很辛苦。我不喜欢刀,不喜欢一天到晚练功,不喜欢师父凶狠地一鞭子打在我身上,还训斥不准哭!可,打得那么痛为什么不能哭呢?
还有,我一点也不喜欢杀生!每次闻到血腥味,我都觉得厌恶,但除了硬逼自己接受,还能怎么样呢?
娘,这条路不知道要走到几时才到终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