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心中不甘,她在九王府过的不好,想回娘家找个说话的。就问道,“那四妹呢?”
翠梅倒是个没心没肺的,手中未停,随口接道:“尽是些王孙贵胄、世家子弟,饶是四小姐也少不得要同聚相陪的。”
“相陪?”沈君瑶闻言一怔,那时候她在时可没有如此啊,遂疑惑道:“那不是男子聚会么?女子怎好作陪?古语有言:七年男女不共食。四妹怎么就无需避嫌?”
“四小姐不一样的,”翠梅退至一旁,眉宇神情间,却难抑对沈君雅的崇拜,“四小姐本就是个才女,怕京城中的小姐太太里,哪个都不及她……不要说是些公子哥儿,即便是重臣要员,那也是能陪得了的!更何况,今日十三殿下也来了呢!”
沈君瑶唇角微翕几下,没有作声。只怕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张嬷嬷一瞧,赶忙打断翠梅,接起了话茬:“四小姐才学高,那是有目共睹的。可咱们三小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俱是精通。高士相聚,无非是谈风弄雅。老爷准四小姐出席,想来是考虑到四小姐与那些公子哥是旧识,谈吐间少了了生分,多了些熟络吧。”
这个沈君雅,年纪倒是小,但是早慧的声名早就传开了。只不过以前有个神奇的秦落雪在前头压着,三年前秦家败落,她就借着宫中诗会展露头角,博了好声名不说,更是和那些世家子弟关系十分要好。
张嬷嬷终究是深宅后院呆得久了,自然懂得些识风辨色的本事。她见沈君瑶有些恚状,这才说出上边那番话来。一来维护了四小姐脸面,二来也给沈君瑶一个台阶。
沈君瑶会意,也暗责自个儿沉不住气。落魄回府,还指着有人撑腰呢,还是稳妥些好。若是这会儿便使小性闲呕气,还不知能惹出多少事端来,撑腰的事儿更是忿想了。
不过,回想起某日午后,沈君雅清心玉映,进退得当,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模样。那眼神之中,比深闺中的寻常小姐,更添了几分灵透。如此看来,这灵透,便真是有些源于才气了。
想到这层,沈君瑶心气放平不少。只是这翠梅不知深浅,总得让她知道些规矩才好。于是,她略加思索,便转朝翠梅道:“依我之见,这做婢子丫鬟的,口舌话语上,先得要有个把门儿的。你也不是新人了,怎还这般没心没肺?咱们四小姐何种人物?怎么好拿来与男人胡乱比较!?这些浑话一旦传将出去,外面人会怎么想?知道的是说聚宴待客,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四小姐是去陪酒作唱呢?亏你还侍奉过大夫人,这些规矩都不晓得!?”
翠梅闻言,慌得身子一僵,瑟缩道:“奴婢知错了……求三小姐不要告诉大夫人……”
“这回就算了,我也知你是口无遮拦,下回注意些便是。”沈君瑶笑笑,拉起翠梅,轻拍几下手背,“哦对了,方才服下那些汤药,口中苦涩得紧,你去给我寻些糕点来吧。”
“是!是!”翠梅如得了特赦,赶紧殷勤道:“昨日小姐吃的那云香糕,日厨还曾备着,我这便去,替小姐多多取来!”
沈君瑶笑的眉眼弯弯:“去吧。”
翠梅匆匆行礼退下。
待翠梅走远,张嬷嬷惑道:“小姐,此举何意?”
沈君瑶浅笑一下,意味深长。“小丫头片子没心没肺,这嘴上最容易没有把门的了。”
沈君瑶扑闪着眼睛,表情淡然温和,叫人猜不出情绪。“张嬷嬷,别的庶妹也能与这府中贵客相伴么?”
张嬷嬷心中一紧。“怎么?小姐也想……”
沈君瑶“噗嗤”一声笑出来:“瞧你那紧张的样子,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我现在已经嫁作他人妇,饶是如今完璧归赵,也是个弃妇的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哪里能去呢!”
张嬷嬷舒了一口气,道:“老爷只允四小姐一人参加,其他人……却是不能的。三小姐你也莫要妄自菲薄”
“看来父亲对四妹,还真是宠爱的很呢……”沈君瑶声音轻飘飘的,听上去,似带着几丝酸涩。她索性起身,行至窗边,推开窗户,凭栏远望。她并不知道皇后给沈君雅簪子的事情,但眼下听说这样的事情,只觉十分不公,也十分无可奈何。
张嬷嬷看得出沈君瑶的伤感,心疼道:“小姐……你没事么?”
沈君瑶转过头,强颜道:“放心,我没事的……张嬷嬷,再接着说说四妹吧……”
“这……这怎么说呢?”张嬷嬷面有难色。
沈君瑶道:“照实了说。说一说,别人都是怎么评价我四妹的?”
“那好吧”,张嬷嬷点了点头,又道:“底下人都在传:四小姐诗文经论、针织女红,无一不精……就连朝廷中的军国要事,她也能抒出些个中观点。有时候,老爷的一些奏折批文,也常让四小姐代拟呢。”
“是么?父亲到底是爱才气的……”沈君瑶轻叹一声,眸中掠过些许忧伤,“四妹那番风姿见识,在同辈中,确是无人能及……”若是相爷能多关注她一些,她又何苦将人生过成如今模样?
“小姐莫要妄自菲薄”,张嬷嬷宽慰道:“小姐你也不见得就输了她……”
不输又如何,终究是做了一个不对的选择,却断了所有的退路。
沈君瑶笑笑,不置可否。玉指青葱,却突然划出一道优雅弧度。“张嬷嬷,你带我去那院子里瞧瞧吧?”她回府,可是有些目的。
顺着指向,张嬷嬷将头一探。窗外,正是处荒芜却不失清雅的景致。
许是天儿太冷,许是沈君瑶宽大袖口扬起的风有点儿凉。穿的还算厚实的张嬷嬷,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沈君瑶伸手所指,不是别处,正是一个名为云悠悠的女人生前的住所,如今的令人谈虎色变的废院!
张嬷嬷的声音有些发颤:“小姐……那里恐怕去不得……”
“为什么?”沈君瑶有些哽噎,“张嬷嬷,我好容易回来,去瞧上一眼都不成么?姨娘生前待我极好,简直更胜亲娘……”
不及张嬷嬷作答,一声疾呼,便自门口响起:“不成的!那废院是万万去不得!”
沈君瑶抬眼一看,原来是翠梅快步闯来。
“那原本是姨娘的旧居,我怎么去不得!?”沈君瑶秀眉一蹙,脸上明显呈现几分嗔愠。
翠梅脸色惨白,吓得差点端不住手中的盘子。“禀……禀小姐,非是奴婢阻拦,只因老爷曾交待过,那……那里任谁也不得进入……违者……违者……”
“违者如何?”沈君瑶追问道。
“违者……处以家法!”翠梅声音不大,但这几个字,却清楚的传入沈君瑶的耳中。
短暂的沉默后,沈君瑶咬了咬下唇。“知道了……既是这般,我不去便是……好了,我要与张嬷嬷说点贴己话,翠梅你先下去吧。”
家法?这东西现在对她来说还真是没有威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不可能
“是……”翠梅见状,也只得退出房中。
等翠梅出去后,沈君瑶轻声道:“张嬷嬷,我还是想去……”
张嬷嬷作难道:“小姐,你可得三思呐……”
沈君瑶红着眼睛,泫然欲泣。“姨娘生前当真是待我极好的,饶是生母都未曾那般待我,若非后来……如今我既已回来,自应该去瞧瞧的……张嬷嬷,你就答应我吧!”
见沈君瑶神色坚定,张嬷嬷也不忍再回绝。她一咬牙,叹道:“也罢!难为小姐一片孝心。如今府上忙着招待贵客,想来也不会有人察觉。小姐你且稍待,婢子替你取披风!”
推开那扇蛛结尘封的院门,张嬷嬷和沈君瑶的心,都不由得凝重起来。那满院的荆棘败叶,仿佛是被时光遗弃的旧物什,丝毫不见印象中的繁盛。
时过境迁,睹物思人。才行几步,沈君瑶已是唏嘘渭然。张嬷嬷回想起旧事,也不自禁的,陪着沈君瑶悄声啜泣。
恐有人察觉,沈君瑶连连拭干了眼角残泪。冬日寒光,一片肃杀。皑皑素棉裹盖的院角,却陡然探出一枝怒绽的红艳。
沈君瑶停下脚步,扯了扯张嬷嬷衣角。“张嬷嬷,你看!”
张嬷嬷收住悲声,不由得一怔。“那是夫人生前所植的腊梅……竟不想开得如此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