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局中之局(十三)
2015-09-20 作者: 繁朵
第四百零一章 局中之局(十三)
“你既然说薛娘子,那么也该晓得当初她没出阁的时候虽然与我并非是最亲近的,可好歹也是兄妹一场,这些年来她在宫里陪着你,与我谈不上时时刻刻的照面,可年初的时候她从太原折回路上遇了刺,丰淳使了我去迎接,沿途我亲自安排了人马接应照拂,如此她可曾认出我来?”邱逢祥冷笑不止,一字字道,“你想要怎样的经历,让一起长大的义妹也认不出自己的兄长?!”
元秀闭了闭眼,张开后依旧冷漠一片,她问道:“那么你就要报复自己的嫡亲外甥?当初郭家之事是先帝与杜青棠欠了你们,可我的母后呢?八弟本已是她第三个孩子,若不是对郭家着急上紧,又怎会为人所趁,听到郭家的结果后急火攻心、以至于难产而亡?!”
邱逢祥冷笑道:“她是为了郭家急火攻心,还是为着郭家一旦在长安除名之后,你们母子在后宫失了前朝臂助而急火攻心?!”
“若母后对郭家全不在意,你当初又如何取得了我五哥的信任?”元秀冷笑着反问,“母后去时我的确年幼,可五哥其时已经年十二,并非三岁幼童,他幼为东宫,跟着先帝耳提面命,若不是母后平素里与家中亲近,连带着影响了五哥也对郭家深怀好感,你进得宫去也能够哄得他和先帝离心、一门心思的追着杜氏不放,以至于使朝臣离心、诸臣惶恐,有了今日的阶下之辱?!”
就算郭家族没的真相当时还不为丰淳所知,就算丰淳对文华太后感情极深,但郭家心怀冤屈,其幸存的族人对皇族岂会毫无怨恨?丰淳当时已经十二,又身为储君,如果不是因为在文华太后在世的时候就对外祖家存了一分亲近,郭十五郎想得到他的全然信任可不容易!
“元秀公主,往日之事你又懂得多少?”邱逢祥讥诮的笑了一笑,摇着头道,“我与丰淳接触的时候,已经是内侍省之监,邱逢祥了!那时候他正与琼王斗得死去活来,因着罗美人盛宠,又有罗家在外为助力,虽然太原王氏对他不无扶持,但在宪宗皇帝面前却渐渐有了失宠之态!在这种情况下,凭空落下了四十万禁军为助力,那个时候他与你一样,巴不得叫我这废人一句舅父!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堂堂世家子沦为一个阉人潜伏宫中多年,必定对皇室有怨吗?只不过他正需要我之帮助,故意装做不知道罢了,你且看他登基之后,立刻将从前的东宫侍卫袁别鹤安排进神策军里就知道——他无非是认为我已成废人,并无后嗣,又对皇室与杜氏满心愤恨,即使发现了他的夺权,也未必肯与他计较罢了!”
元秀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道:“如今五哥已成阶下之囚,生死皆系于你之手!前话说来无用——只是,你的身份,杜青棠是几时知道的?先帝可是也知此事?!”
“当初。”邱逢祥眼神陡然如刀,直直看她半晌,方冰冷道,“郭家一夕之间倾覆,惟独我得了一道赦命,但长安不乏暗中落井下石之人,原本父亲,你的外祖临终前叮嘱我先避往太原郭氏,待长安风声稍平,而丰淳也年纪略长,在朝中渐有势力,再返回长安!”
元秀皱眉道:“大娘生前也说过,道你本是先回了太原的,只是太原那边待你似乎很是冷淡,接着便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先前听到了你与五哥有所联系,大娘还诧异得紧……”
“便在去太原的路上,我道中坠马,惊马从我身上踏了过去!”邱逢祥闭上了眼,双手虽然藏在了宽袖之中,却可见他整个身躯微微颤抖,足见胸中情绪之激动,元秀本不明白他为何要提一件受伤之事,乍见他如此,心念转了几转才明白了过来,却听邱逢祥冷笑着道:“我郭家世为武将,就是薛娘子这个养女,六七岁时也能够驯服一些不听话的马儿,何况我这个郎君?而且那道上前后左右并无异常,好端端的马就发起疯来,竟然连我都制它不住!你也是宫闱里面长大的,虽然身份尊贵许多龌龊的手段不必使用,但想必见总是见过的?”
元秀脸色一变,邱逢祥已经森然冷笑起来:“宪宗皇帝告诉丰淳,杜氏告诉你,都道郭家余人如今都在西川对不对?在西川隐姓瞒名,等到李室位传二十一代之后,还能够再次返回长安,甚至是洗清从前的罪名?”
“你的意思是……”元秀陡然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几乎是刹那之间直透头顶!
“连我这个赦命所免的人都被暗算,他们若有孤坟,如今坟上青草无人去除,想必也枯荣过十几年了?”邱逢祥目光冰冷,似笑非笑的望住了她,低低道,“这一点丰淳也是心照不宣,怎么阿家你,当真相信了?”
“当年宪宗皇帝与杜青棠惶恐那长生子乃是魏州细作,得到推.背.图之秘后,公示天下,李室福祚已衰,这本是宪宗皇帝与杜青棠自身之过,却为了坐享富贵,硬生生的推了我郭家出面!你道当初宪宗皇帝下诏赦免我,是当真为了你的母后与茂王之死心有不忍?他是担心若不这么做,你外祖与几位年长舅父绝望之下将真相散布出去!”邱逢祥冷笑着道,“所谓余人暂避西川,使我驻长安为引,位传二十一代之后,再还我郭家清白,不过是个虚无飘渺的承诺罢了!那些流放的族人早在离开关中时就被灭了口,而我因是接了赦命赦免的,父亲早就知道宪宗与杜青棠的许诺并不可靠,他们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以我郭家在长安除名来抗衡长生子的谶语,那么又怎会给予我们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泄露消息?难道他们不怕魏州同样派了人留意郭家之人生死,只要任何一人活在了这世上,终究有水落石出、使李家为天下所弃的一天吗?”
元秀嘴唇微微颤抖:“那你……你是怎的进了宫?”
“我在道中遭遇骏马发疯,便已猜测到了这是宪宗不容我再活于世,族人定然已经无幸!”邱逢祥惨然一笑道,“原本我坠马之后所受的伤倒也不是全然无救,只是我当时已经遇了一次袭,又遑论前程?我又不是燕郎杜十二那等高手,无非长安一个寻常浪荡子罢了!宪宗派去的人在马上做手脚害不死我,必然有后手,绝望之下,我索性……净了身!弃马更衣,在荒野之中足足兜了数月,才敢重新折回长安,好在父亲赴刑前为我留下了联络郭家旧部的方法……”说到这里,邱逢祥悠悠的问,“你可知道为何我如今的形貌连薛娘子都不曾认出过?尊贵如阿家是绝对不会想到的——为了改变骨骼形貌,我忍受着遥远西域流传过来的种种改容易形的旁门左道之法,我的这张脸,更是生生毁去重塑而成!如此我放弃了姓氏放弃了身为男子的尊严又放弃了自己的容貌身形——在长安市中转了数日,故意遇见了数名往昔故人,皆未识破与留意,这才进了宫!”
“也幸亏曲平之死后,宪宗皇帝与杜青棠不满这百年来禁军始终落在了宦官手中,想借机夺回军权,与内侍省诸人争夺不休,才给了我这准备进宫的时间!”邱逢祥眼神如冰,一字字道,“靠着郭太皇太后驾崩前留给郭家的暗子,再加上了郭家幼子的身份,我最终得到了神策军权,你问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几时发现了我的身份?大约就是我拿住了神策军权的时候吧!说起来我之所以能够得到军权,其实最大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杜青棠太过阴毒,迫得内侍省当时几个大宦官几乎走投无路——哦,先前,引你去蓬莱殿见丰淳的那个纪公公,便是其中之一!这个时候我以郭家幼子的身份站了出来,再加上了郭家获罪真相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