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敢全信,然而肯把话这样说了出来,却也是有试探与犹疑之意。
杜拂日清咳了一声:“当初观澜楼中,你只见柳家郎君行事便道我气度宽宏,如今太上皇居于南内颐养,于国无碍,叔父谋局之时固然无情,然并非好杀之人。”
他说的很是隐晦,但意思已经点明——丰淳已无复位的指望,众臣几都以杜青棠为首,便是有张明珠、孟光仪这些人,到底人数太少,也起不了什么气候,再说武力上面,神策军只以邱逢祥为马首是瞻,丰淳好容易安插进神策军中的亲信袁别鹤在宫变当晚便为他尽了忠……
元秀沉默了片刻,幽幽道:“你把河北忘记了么?”
河北已经将血诏公诸天下,并以徐王为佐证,公然打出了匡扶正统的名号,诸镇虽然也有慑于杜青棠之名,欲继续观望者,可也有立刻响应,如今除了直属长安的数道外,皆是一派厉兵秣马之态,烽火未燃,可铁与血的味道已经开始弥漫。
杜拂日轻笑:“河北?”
“太上皇在长安,新君是太上皇之骨血,还是长子。”他的声音清淡悠远,但在雷雨声中却字字清楚,“徐王又怎么代表正统?”
“……十弟会死。”元秀将头靠住了他胸前,眼角隐隐有泪光在闪动,她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放弃自己离开长安,推出了徐王李佑随长生子前往河北,亦是她为丰淳及膝下三子准备的生机,徐王虽然是宪宗血脉,却只是一个庶出的幼子,按长按嫡,统统都轮不到他!
可宪宗皇帝的长子彭王早已夭折。
邱逢祥宫变,他是宦官,总不可能自己坐上帝位,所以新君毕竟还会是李家之人,这样丰淳与膝下三子都面临着性命之忧,而徐王的逃出长安,正是他们的生机所在。
徐王是宪宗之子,代王、齐王同样如此,所以若是邱逢祥与杜青棠扶持代王、齐王或者琼王登基,那么逃出长安、托身于河北的徐王,凭着丰淳的血诏,绝对有足够的理由讨伐长安邱、杜。
实际上在如今的局面下,无论是谁登基,朝政都已经轮不到李家人说话,不过是杜、邱商议与妥协。所以对于这两人来说,只要不是复立丰淳,李家皇室里面立谁都是一样的。
所以徐王出逃一旦成功,就意味着代王这些丰淳的兄弟,再无登基可能!
因为丰淳已是宪宗皇帝唯一的嫡子,还是幼年受册为储君,诏告天下、受宪宗皇帝亲自调教多年的皇太子继位!
相比丰淳,哪怕是代王这个实际上的长子,又有博陵崔家的助力,却还是不足以压制住有丰淳亲笔血诏的徐王!邱逢祥与杜青棠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复立丰淳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会做出一个选择,那就是从丰淳膝下的三子中,挑选一个为新君……这样才能够最大程度的抵消河北有关“正统”的出师之名——因为相比徐王乃是丰淳的幼弟的身份,原本的韩王乃是丰淳长子,何况王皇后——如今已经是王皇太后,虽然有身孕,却离临盆还有些日子,也未知腹中男女。
韩王承位,自然是比徐王正统的。
而且子续父位,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此,哪怕是邱逢祥再心狠手辣,丰淳父子也可凭借徐王离开长安之事,好歹为文华太后一脉留下些许血脉。
为了自己的同母胞兄与子侄,元秀在宫变当晚下定了决心,舍弃那个一直静默如盛才人当年的弟弟……
“我若死去,当复何颜见盛才人与先帝?”元秀苦涩一笑,忽然主动伸手抚住了杜拂日的脸,“所以思来想去,将来不论结局如何悲惨皆是应得之报应——”
“因果报应乃是佛家之言。”杜拂日任凭她抚摩着自己的脸庞,安然劝慰道,“皇家素来尊崇三清之说,何必去理会?”他淡淡笑道,“这世上若当真有那许多报应,长生子一言一行使郭家合支身败名裂,如今还不是逍遥自由,来去自如?”
元秀收回了手,声音已经渐渐恢复如常,她淡淡道:“杜青棠与邱逢祥有撺掇我出宫之意,可是与他有关?”
不待杜拂日回答,元秀已经认真道:“若是如此,我必赴行,只是想来你当初会将……会将大娘送回珠镜殿,当是此行有险,所以若是我身死,你……”她眼神犹如水云般飘渺了片刻,却失笑起来,“今日尚且不知明日之事,又知道什么才是需要操心的?”
“总之,但愿五哥能够在南内安好罢,他手腕气度皆非你们的对手,留他一命本也与你们无忧,河北如今的诏书与人都是出自我的主意……”
杜拂日静静听着,笑意渐敛:“赐婚诏书已经明告天下,阿煌如今却在我面前交代后事,难道是在讥诮我连自己妻子也护不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