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子之所以会愿意帮助丰淳,甚至冒险从大明宫中带走徐王,不仅仅因为丰淳与元秀先后许诺了他完整的推.背.图,也因为他本就与河北关系密切,而无论是血诏还是徐王,对河北来说都是求之不得之物!
这世上一切的互助,说到底,鲜少能与名利脱了关系。
邱逢祥也不外如是,他与长生子不同,长生子虽然对皇家所藏的推.背.图垂涎万分,可他却始终未能入朝,这是因为他出山时已经是宪宗皇帝当政,因着怀宗皇帝沉迷丹术,导致了怀宗一朝朝政荒废不说,王太清趁机窃权,使皇室蒙难,宪宗皇帝自己也吃了大亏,所以宪宗对于方士之辈极为厌恶,在怀宗一朝享尽尊荣并富贵的那些所谓的天师们,在宪宗继位之后差不多是立刻被赶出了长安,因此长生子虽然当时在长安声名鹊起,连其时的后族郭家家主郭守都亲自请他出手为自己解忧,可他欲得推.背.图,究竟还是只能从外戚这样的地方下手。
而邱逢祥少年入宫,因继王太清之位的曲平之自恃有大功劳,骄横跋扈,使宪宗与杜青棠不满,设计除之——邱逢祥正是在曲平之之后趁势而起,接掌了神策军并内侍省。
宫中的机密,恐怕丰淳知晓的也未必能比他多什么,甚至许多秘密,丰淳不知道,邱逢祥却未必不知道。
若邱逢祥想要推.背.图,他压根就不必要去逼迫丰淳,怕是早就知道了。
那么他想从丰淳身上得到什么呢?还必须是活着的丰淳?
元秀抿了抿嘴,她与丰淳兄妹虽然彼此因同母、而文华太后又早逝的缘故极为看重对方,可究竟有近十岁的年纪差在了那里,宫中又不比寻常人家那样,各殿之间距离有远有近,况且丰淳早在文华太后还在世时就搬到了东宫居住,兄妹这十几年来究竟也是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上一回,丰淳因储君之位有几年很是不稳的缘故本就喜欢藏着心思,后来就更加的不喜明言。
到了丰淳继位,因元秀那时候才十二岁,又为宪宗皇帝驾崩而哀痛,丰淳自然也不会与她说什么,如今两人怕是都有了深谈之意,只可惜已是彼此皆为阶下之囚,便是想说也得掂量着隔墙有耳了。
不过丰淳身上的秘密,说来说去怕也和皇室脱不了关系,如今玉玺都在邱逢祥手里了,却不知道邱逢祥还在冀望着什么呢?
元秀咬了下唇,感到烛火晃了一下,她不必看也知道是殿门打开,杜拂日回来了——这个自称是先帝宪宗早早就为她指下的驸马,不论心里怎么想的,又或者是本性如此,这会倒也确实算得上温柔体贴——若不然觑出了他这份性情,元秀也不必花费力气在贴身宫女采绿面前寻死觅活,好为自己寻个台阶下了……
屏风后面转出人来,却只见杜拂日单手托了乌漆木盘,盘中饭菜已传来香气,另有一只细颈瓷壶被他拎在了手上,竟是亲自取了膳食来,也难怪去了这许久。
“采橙说你有时会浅酌助眠,白昼你已睡了好几个时辰,今晚怕是不能安寝,我便向她要了些荔枝绿略温了,究竟这会夜里已经有些凉,还是温些喝了不伤身子。”杜拂日果然心细,他从容的将菜肴一一摆放到了寝殿中间的桌上,又将瓷壶放下,耐心介绍着。
元秀正是饿了,也不理他,只是趿了入睡前脱在榻边的丝履,随手拿枕边金簪挽了发,便这样随意的走到了桌边坐下,杜拂日对她这不拘束的模样却只是莞尔一笑,已倒了一杯温茶递来,元秀就着这茶水漱了口,慢条斯理的拿起牙箸先夹了一块藕片,入口酸甜,却是加了醋,脆生生的极是爽口。
杜拂日见她一一尝了几口后,才就着清粥吃了起来,这中间目不斜视,几乎是看也不看杜拂日一眼,他嘴角的笑意却又深了一些。
元秀用罢,杜拂日又递上茶水,她复漱了口,接了一小盅荔枝绿,拿在手里转了一转,感受着瓷壁后传来合宜的温度,眯眼道:“从前倒未发现十二郎原来也不是不会体贴。”因起来后用了膳的缘故,她的声音已恢复了原本的清脆,不复喑哑,因此话语里的一丝嘲意也听得分明。
“从前你并不知你我关系,若是这样体贴了,你岂非会以为我孟浪了?”杜拂日淡然一笑,却是耐心解释。
元秀知他虽然风度翩翩,但真正厚颜起来,比起骄横如贺夷简、恣意如燕九怀来也是不遑多让的,世家子弟,明面上彬彬有礼,私下若没几分手段,那才是愧对了家族多年教导。她将酒盅放回了桌上,淡淡的道:“我很奇怪先前我自请下降时,十二郎为何不明言,却要到宫变后才说?”
“那个时候说了,阿煌你无论心里信不信,定然要以此去问了太上皇,甚至是因此更加坚持自请下降的。”杜拂日微微一笑,“那么阿煌以为,你只说欲下降我时,太上皇尚且可以假意敷衍……若你提到了这道旨意,太上皇可还能敷衍得下去?”
“说来说去,原来你们早有打算,在动手之前,总要继续敷衍好五哥,自然也要连我一起算计着。”元秀怅然说道,“这么说来先帝竟是当真留下这样一道遗诏了?”
杜拂日笑了一笑:“我纵有不告之处,却何曾欺骗过你?”
元秀似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句才好,她以袖掩面,只露双目,深深看了他一眼,复低头沉思,心里想的却是:好歹转了个圈子将先帝的遗诏认了下来,如此下台的台阶倒是更稳固了些,只是杜氏这对叔侄狡诈无比,如今看来邱逢祥对五哥暂时没有杀意,若不能再旁敲侧击些消息,我却也不必立刻改了态度……却不知道,十弟那边,如今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