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飞快的扫了一眼,已知昨晚采蓝、薛氏等都没有回来,她这才放开了杜拂日,两人这会都穿了广袖的款式,元秀指尖带着一串儿血渍放了下来,浅朱罗袖很好的掩盖了异状,她吩咐道:“采绿与采紫进来伺候本宫更衣!采橙去做些小食,霍蔚陪着十二郎略坐片刻,本宫过会便回。”
“是!”这几个都不是才进宫的人了,况且又久在元秀身边独当一面,虽然才经历了巨变,一个个面色惨白形容委顿,但究竟面上还是沉得住气的,被元秀一吩咐,忙各行其事。
一直到进了寝殿,将门关上,采绿又一口气放了两幅纱幔下来隔断,这才压抑着哭出了声:“昨儿阿家出宫去,奴还担心阿家若在北里那边耽搁了辰光回宫,总是不太好的,却不想这是上天垂怜,叫阿家不必在宫里受昨儿一夜的苦楚……只是阿家这一晚难道都是在迷神阁里不成?蓝娘她们呢?”
比起采绿,采紫虽然没哭出声,眼泪却是成串儿的簌簌落着,拿帕子死死捂住了嘴方按捺住。
元秀默然良久方道:“我听说五哥和大郎三个如今都被软禁在蓬莱殿,这是真的假的?”
采绿见她问话,赶紧就着袖子抹了眼,哽咽着答道:“奴等从宫变到这会都没能离开珠镜殿几步,从天亮后更是连殿门都出不得了,只是半夜里的时候,曹才人亲自送了卫王殿下过来,原是打算叫咱们藏他一藏的,后来霍蔚做主将卫王殿下藏在了浇花用的井里,谁晓得后来还是被禁军找了出来,倒是说要送到蓬莱殿里去……邱监……邱逢祥将宫里管得极紧,霜娘自告奋勇要出去看一看,仗着灵巧钻进了殿下不远的杏林,可没多久还是被送了回来,还被禁军自称当做了刺客射了一箭,伤着了胳膊,这会也请不到太医,奴没得阿家之命就取了阿家私房里的参替她熬了碗先养着,伤口也只得草草包了,如今是她的妹妹雪娘在旁边看着,毕竟这会除了雪娘旁的人怕也难上心了……”
元秀摇了一摇头,惨笑道:“她倒是个忠心的,但这会别说一支参,就是旁的又怎么样呢?”
采绿禀告时采紫倒是好歹趁机收拾了下情绪,这会便拿帕子擦好了眼睛,低声问道:“阿家如今好好的回来了,奴等却是能够放了些心,昨儿的事情……虽然涉及了五郎,但阿家是女郎,想来是不会……只是,奴看方才那位郎君很是眼生,他……”
采绿看着似比采紫镇定,元秀一问就能回话,其实心里也乱得紧了,这会听采紫问到了才如梦初醒,采紫不曾见过杜拂日,但她却是替元秀往鹿剑园里送过信的,也知道元秀曾自请下降杜拂日之事,此刻便接口问道:“阿家是杜家郎君送回来的,莫非杜家也参与了宫变之事么?”
邱逢祥身为内侍省监,又领着神策军,将六宫竟是管束得滴水难进,宫变发生至此都已经一个白天过去了,珠镜殿的人却连杜青棠亲自出面召集群臣至太极殿议事都不知道。
不过元秀这会也没心思和她多说,只是摆了摆手道:“取件衣裙来换了,再去看一看霜娘。”
采绿正要答应,谁知却晃眼看见了元秀指尖滴血般的颜色,原本还以为是凤仙花汁,但鼻端却传来了隐隐的腥气,竟发自元秀指上,而非殿外飘来,她吓得一把抓住了元秀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阿家的手……”
“这不是本宫的血。”元秀无所谓的道,“倒是忘记了这件事了,采紫且去打盆水来。”
采紫用力咬了咬唇,才起身匆匆出去了。
“阿家这血究竟是哪里来的?”采绿急急问道。
“方才我不是与杜家十二郎携手入殿么?想是昨儿个宫变将我吓着了,因此十二郎扶着我时,便失了手,将他抓伤了。”元秀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过我想杜十二既然未曾出言提醒也未曾惊叫出声,想来他也不是很痛,做郎君的,又是宫变之事,哪有不受点儿伤的道理?”
她话是这么说,但采绿看着她半寸来长的指甲中赫然填满了血渍,有几处甚至还有些皮肉之屑,可见元秀下手之狠,不必亲眼看到也能够想象杜拂日的伤口何等恐怖了,这位箭技惊人的十二郎,估计五六日内是休想拉弓了!
“虽然如此……可是杜家既然也参与了宫变之事……”采绿听了不免替她担着心,这时候采紫却已经捧了水进来,是现打的井水,极凉,元秀把手放进去,清水立刻变做了血水,采绿从旁取了一块帕子来替她擦了擦,采紫复去换水,如此换了三盆,元秀才洗净了手,看着面前的水盆问:“卫王送过来时曹才人有没有说什么?”
采绿答道:“奴等原本也不知道她做什么要送到阿家这里来,但曹才人说宫中有变,卫王是郎君又是皇子,恐怕禁军会对他不利,因此曹才人不敢叫他留在大福殿,若是送到紫宸殿或蓬莱殿去呢,却也太过显眼了些,所以想求阿家收留,后来知道阿家昨儿个恰好不在宫里,更是要求将殿下留下,那时候喊杀声已经到了含凉殿的位置,霍蔚想着阿家左右也不在,便咬咬牙同意了。”
元秀点了一点头,淡然道:“藏卫王的井是哪一口?曹才人想的也没错,本宫这里离着大福殿可不近,她发觉意外送卫王过来定然是要么不带,要带只带心腹,路上也会小心的,珠镜殿里又没有本宫在,这一点旁人不知难道那起子谋逆之人会不打听清楚了吗?如何还会找出来?”
“就是阿家寝殿前面的那一口。”采紫脸色苍白道,“原本是专门提水浇花的,卫王殿下年幼,霍蔚命奴取了毯子让殿下裹了,坐在桶里坠到了井面,叮嘱殿下伸开双手双足抵住了井壁沉入水下,一旦听见了人声便吸了气沉入水中,想来这黑漆漆的禁军也不至于盯着一口井一直看下去,上面再装做寻常一样拿东西盖了,如此便是有人起了疑心去打开了井盖看,但当时夜深人静的固然打着火把,那井也有些深的,便是白昼,不是正午也难看清楚水下有人,等人走了殿下便可出来,如此虽然受罪,但珠镜殿那几个暗室躲外面的人或者还成,躲禁军却……所以这法子本来奴等都因为不错的,只是昨儿过来搜查的禁军……”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复恨道,“那禁军委实可恶!”
似乎想到了昨晚那一幕,连采绿都哆嗦了一下,元秀皱眉问:“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禁军打开井盖后,先问了井是做什么用的,奴等照实说了,结果他便笑着道,既然不是饮用之井,那他便放心了,奴等还没明白过来,那禁军便让人摘了旁边回廊上面挂的几盏宫灯当着奴等的面就要向井里抛下去!”采紫苦笑着道,“宫灯里面都有灯油,虽然火烧不到水下,却可封住井面,而卫王殿下到底年幼,就是在水下能够呼吸,见到了头顶一层火焉能不怕?到那时候若是受惊过度落入井的深处,奴等却是万死难赎了……”
“当时霍蔚竭力拦阻,先推说此井是专门养着阿家最喜欢的火炼金丹的,结果那禁军还特特跑去看了一回火炼金丹,原本还以为已经过去了,谁想那禁军复回来,发现井盖又被人盖了上去,说什么也要扔一个宫灯下去,还狡辩道他听说既然火炼金丹用此井中水来浇,有道是水克火,长此以往火炼金丹恐怕难以存活,不如用火入井烧上一烧,如此阿家的牡丹开得岂不是会更好?”采绿咬牙切齿的道,“见他执意如此,咱们殿里拦也拦不住,只得重新丢了桶下去让卫王殿下起来。”
元秀点了点头,说话之时采绿已经捧出了一套衣裙,伺候着她换了,元秀看了眼自己的鬓发:“拆了重新挽个双螺。”
采绿替她重新梳了发,元秀随手摘了她新簪的一朵碧玉芙蓉花,淡然道:“如今至尊蒙难,本宫还打扮个什么?罢了,先去看看霜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