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怀这才愣住,他赶紧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色变:“怎么可能!”
“我原以为你虽然受了伤,但究竟久为探丸之事,总比旁人可靠,却不想你到底年少。”杜拂日并没有明着责怪他,而是淡淡的道,“你身子还没全好,就继续养着吧,这件事情我自己来查。”
“你是说有人在这香中做了手脚,那位公主殿下……”燕九怀说着,忽然用力一掀面前之桌,顿时桌上瓷具跌了个粉碎!门外立刻传来人询问之声,杜拂日与燕九怀同时命人不许入内,后者冷着一张脸,对杜拂日道:“你先等一等!”
说着,扬声对外道:“把小云儿给我叫过来!”
小云儿来的很快,她原本就是住在了隔壁,何况昨晚大明宫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再联系着昨晚迷神阁想方设法的留客,是人都能够猜测到一点,今日一早得到消息后,竟是无一人留下,秋十六娘和云娘子她们自然是忙着补眠,小云儿昨晚早早睡下,这会便在孟破野身边伺候着,燕九怀这边院子里的人只是走了几步路,便把她叫了过来。
进门后小云儿先给两人行了礼,还没起身,燕九怀已经叫道:“你昨晚给我的香究竟是什么香?”
小云儿茫然的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杜拂日,杜拂日立刻皱眉:“你向小云儿要的是什么?”
“我要了助情香。”燕九怀一脸的恼怒,见杜拂日眸色一沉,立刻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不过是见你这般喜欢那位美貌公主,想寻个机会帮你一把而已!”说着又对小云儿张牙舞爪的恐吓道,“听说你从前就很仰慕那位公主殿下,还缠着孟小斧将她指与你看——昨天十二郎中了曲名,也是你进了他们雅座传话的罢?是不是你被她说动,故意将香料换了,好助她逃走?”
小云儿虽然只是云娘子的养女,然自幼跟着云娘子在迷神阁里迎来送往,胆气却不逊色,闻言立刻哼了一声,道:“燕小郎君,昨日我本已入睡,你来拍醒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杜十二郎对那位公主想入非非,难以自抑……”说到这儿,燕九怀凶狠的神色顿时微微一动,眼角下意识的瞥了眼杜拂日,然而杜拂日却若无其事的听着,只是察觉到燕九怀似有阻止小云儿之意,才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燕九怀立刻噤了声,但听小云儿带着恼意继续道,“因此才托了你出来寻我阿娘要些助情香,且还说阿娘已经同意了,我这才给了你一小块,在那之前,我虽然奉命进雅座里去请了杜家郎君去往王家的雅座里面,可几时与公主单独说过话了?就是公主要离开的时候在回廊上面,也还有李家郎君在旁呢!燕小郎君昨儿过来寻我要香料时是怎么说的?如今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好端端的就问起了我的不是来了!你虽然是秋十六娘的养子,我可没有卖身给迷神阁,是正经的庶民!你若是瞧着我不顺眼便直说,我这便去告诉了阿娘,咱们提早走了不惹你眼就是!”
小云儿口齿伶俐,这番又似诉冤又似气愤的话语说得犹如一把珍珠撒落银盆,又脆又快,燕九怀几次想壮着胆子打断都没寻到了机会,只得干脆眼一闭,垂头丧气的等着杜拂日翻脸。
然而杜拂日默默听完小云儿的话,却平静的问道:“小云儿,照你这么说,你当时给他的是助情香?”
因方才出言质问的是燕九怀,小云儿对杜拂日倒是要客气一些,认真道:“杜家郎君说的是,我也说一句实话,那位公主殿下貌美如花,就是北里那些特特挑出来的女郎都是比不上的,郎君也不是常来,想着燕小郎君与郎君乃是同门的师兄弟,我这才信了他,却不想给郎君惹了麻烦。”这小云儿很是机灵,虽然进得门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元秀不在,燕九怀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这中间出了差错,香是她亲手交给燕九怀的,这个责任自然是脱不了,索性如实说出来。
杜拂日看向了燕九怀,燕九怀差点没跳了起来:“我是受了伤,又不是死了!再说这天下,除了师父,还有谁能够靠近我,换走我藏在袖子里的香料而不被察觉?你真当我死了?!”
“小云儿。”杜拂日没理会他的叫嚣,而是招手叫过了小云儿,和颜悦色道,“云娘子既然让你保管阁子里面用的香,想来你对香料也是有些知道的,却不知道这会你可还能分出燕郎袖子上面沾染的香气是什么香?”
小云儿自信道:“杜家郎君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阿娘当初将这个差使交给了我,便是看中了我的记性好,助情香的香气虽然不浓烈,却胜在了悠长上面,我站在这儿是闻不到,若是近些而燕小郎君又没换衣物,那定然是能够闻到的。”
杜拂日点了点头,看了看燕九怀,燕九怀脸色阴沉,哼了一声,才带着悻悻之色脱了外袍,交给了小云儿。
小云儿寻到了袖子的位置,闭上眼,凑近鼻端嗅了嗅,睁眼惊讶道:“这不是助情香!”
“师兄!”燕九怀大大松了口气,他顾不得与小云儿计较,忙不迭的看向了杜拂日。
杜拂日淡然道:“看来,是有人昨晚趁着你还没找到小云儿时,就已经将香料更换,我想,因小云儿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你为了不让我察觉,想必一直谨慎万分,而小云儿说,她当时已经睡着,想来你是连灯火都没敢点,在这种情况下,小云儿自然只能借着廊上的风灯的隐约光亮,凭着记忆取香,这样便出了差错,她也没有发现,而你,对香料之物一无所知,便是这么上了当,你以为你是在捉弄元秀公主,却不知道反而自己着了道!”
燕九怀面色羞惭不已,但他在杜拂日面前一贯不甚服气,便一挺胸道:“这也没有什么!师父早就说过,谁没有翻船的时候?下一回我便知道注意了,说起来这也是小云儿蠢,连云娘子叫她保管几种香料被人换了都不知道!”
小云儿怒视着他,嗔目喝道:“若不是燕小郎君你故意意图不轨,故意要瞒着杜家郎君,所以未点灯火,火光明亮处,我岂能连助情香与其他香都分辨不出来?!再者,方才丽娘那边还使了人来要了一份洗尘香,我开匣子时都不曾发现,足见那动手脚之人手段利落,也不晓得是你在什么地方惹下了高人,如何也要怪到了我头上?莫非你在长安坊间的名头俱是欺负女郎得来的吗?”
燕九怀还没来得及回话,杜拂日已经站起了身,森然问道:“洗尘香?那丽娘的院子在什么地方?速速带我前去!”
洗尘香虽然有一个香字,确实却毫无香味,这是因为梦唐风气虽然开放,但悍妇却也不少,梦唐的女郎们没出阁的时候,就不乏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之辈,等到嫁了人后,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贤良淑德起来,郎君们想照着成婚之前那样夜夜笙歌、流连北里,许多人家的主母那是决计不肯同意的。
而梦唐惯用香料熏染,尤其北里这些地方,许多名妓为了与众不同,往往不惜重金购入商贾从遥远异域带来的异香,或者是更改古方,务必要与众不同,在这种情况下,到北里一夕欢乐,难免沾染上阁中的香气,即使更换衣物,也容易为人察觉,若是家有悍妻,少不得一场后院风波,因此北里的楼阁里许多都准备了这洗尘香,此香燃后无味,却能够中和掉附近之人身上的香气,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不愿或者不敢被家中人知晓去处者,便会在离开前要一支洗尘香,将满身脂粉与异香都中和掉,便可理直气壮的出门。
问题是——因着昨晚大明宫变,今日坊门才开,各家的下人与心腹便一起拥到了迷神阁来,知晓消息后,谁还能够在这里坐得住?更别说昨儿歇在迷神阁,许多人本就觉得自己睡得格外的沉,这会听了宫变的消息,哪里还猜不到缘故!
就是不为了别的,为了史家那一支笔——迷神阁虽然因任秋案关了一段时间,但择日开张哪日都不选,偏偏是昨日,而偏偏昨晚宫变,更偏偏的是,昨晚宿在迷神阁的,着实有几个颇负名望的臣子……将来太史记录这次宫变,焉会注意不到此事?到那时候只需要在史册上面轻描淡写的记上一笔,说这几人联袂在迷神阁中过夜,才导致宫变发生后虽然大明宫中彻夜喊杀无断,却只有寥寥数臣到场却被宫门所阻——若他们都参与了这回宫变倒也罢了,过后总是能够得到好处的,这会没有参与却也有可能青史留下污名,如何受得住?自然强自按捺了对迷神阁的怨恨,却一个个走得飞快了!
也就是说,早在宫变消息传到迷神阁时,昨日开张所请之人,除了杜拂日外,便全部走光,何况如丽娘等人,昨晚左右应酬,这会应该早就睡了,丽娘是阁里的女郎,她好端端的要什么洗尘香?
杜拂日神色依旧波澜不惊,然而目中寒意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