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情况是今上不喜杜氏,但杜青棠究竟还是想着再为国分忧的。”元秀一手支颐,一手握着面前的鎏金嵌珠杯,边思索边道,“玢国公府上常用的精只香便是杜青棠之心!只是今上那边若是能够轻易说服,以杜青棠的聪慧,本宫以为也等不到本宫去劝说,更何况,国事不比家事,便是寻常人家兄弟吵架,若是两边性情都急噪了些,去劝说的人迟了点儿,都难免会生出大事来,既然想请杜青棠重新出山,又何必拖延到了连他都头疼的地步?”
精只香的香气算不上好,它是从前涂魂国的贡品,传说之中此香焚烧之后鬼怪争相躲避,乃是一种能够辟邪的香,杜青棠一度位极人臣,他的心胸胆量当然不可能去惧怕那些所谓的鬼怪,他焚这种香不过是抒发心头愤懑罢了——所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从前宪宗一朝,杜青棠当朝直斥藩镇无礼时就以小鬼小怪比喻过他们,在宪宗皇帝驾崩后致仕便改焚了此香,用意不言而喻。
杜拂日点头:“贵主这么说也是,只是你我之意且不去考虑,圣人连让家叔出仕都不愿,又岂肯将贵主下降?”元秀已经摊了牌,若她当真下降了杜青棠,念在了她的面子上,就算杜青棠不能直接出仕,但也可能将杜拂日推出来,由杜青棠在背后指点,纵然无法与宪宗一朝比,总比韦坦那样平庸的宰相执位要好许多,但杜拂日站在杜家五房的立场,却不认为此刻杜氏五房宜再继续激怒丰淳。
因此他这么问,却是暗示元秀,说服丰淳之事,恐怕要元秀自己解决了。
“以杜青棠的手段,当初今上才登基的时候,他若不想退让,今日坐在御座上的即使仍旧是五哥,恐怕皇室也是势力大损。”元秀并不讳言,实际上别说丰淳能力不及宪宗,就是二十余岁的宪宗皇帝,对上了经历了宪宗一朝的杜青棠,孰胜孰负还真不好说。
只是元秀也知道,丰淳背后还有一个郭十五郎,这个从当初郭家出事后就消失在了长安众人视线里的郭守幼子,应该掌握了郭家绝大部分的暗中势力,但杜家又何尝不是名门望族,论起根基比郭家更甚不说,在宪宗一朝更是享尽了恩荣,此外郭十五至今隐姓瞒名不知身在何方,杜青棠固然不得丰淳欢心却依旧光明正大的住着国公府……相比之下,两边若是当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丰淳占据了大义的名份就算赢也必定是惨胜,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元秀从来都不敢小觑杜青棠!
元秀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杜青棠自己告诉本宫,这是因为他欠本宫的母后文华太后的,所以特特让了一回,不过这种话,本宫一向最多信一半——他当时进一步或者退一步,所面临的都是迥然不同的结局,本宫幼时听人说过,老谋深算者与初出茅庐者相比,往往前者胜出不是因为经验,反而是耐心!”
杜拂日不由笑了:“贵主是在说,叔父早已算到了今日的局面?”元秀这么说,自然是表示杜青棠谋划已久,丰淳的态度,杜青棠焉能不考虑?
“为何不可能?”元秀眯了眯眼,却坦然承认下来,“今上是先帝亲立的太子,诏告天下的东宫!先帝驾崩,今上继位是理所当然之事,杜青棠再怎么位极人臣,究竟是臣子,若是与今上直接对上,大义上面他便先失了份。还不如暂时退让等待机会,本宫可不就是一个机会么?”
杜拂日淡然一笑,却摇了摇头:“先帝去时贵主不过十二岁,况且一向养在了昭贤太后身边,便是叔父也不知道贵主的性情,再者,先帝身为人君都对杜氏耿耿于怀,谁又能想到贵主这般大度?”
“本宫只说自己是杜青棠的一个机会。”元秀这回沉吟了片刻才回答道,“何况先帝虽然是英主,但……梦唐沉疴已久,先帝纵然费尽心思,究竟不及盛世之时。”她缓缓道,“韦造平庸,朝中诸公之中或者有胜他者,但本宫瞧来,也胜不了多少,比之当初杜青棠统领群臣、井然有序,去之——委实甚远!今上登基至今,压力渐大,而杜氏子弟先后罢官弃职,杜青棠始终隐忍不发,无非是觑准了今上与韦造能力不足,总有回头求他的时候,因此才一再蛰伏。便是没有本宫主动请求下降于你,相信也不过是再拖几年——就是今上继续不喜杜氏,恐怕韦造但凡有几分自知之明,或者有几分为国之心,也定然要求到杜青棠门上的,不是么?”
“贵主果真聪慧。”杜拂日笑了一笑,眼神有些复杂,“只是贵主年少美貌,为着今上如此牺牲究竟可惜了。”
“本宫要下降的是你,十二郎这么说却也有些妄自菲薄了。”元秀淡然道,“论出身,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十二郎更是杜氏五房唯一男嗣,本宫虽然年纪小,但也听说过令尊当年的名声,更不必说杜青棠了;论才干,十二郎一身箭技惊人,却在长安寂寂无名,说十二郎不是有心隐瞒,本宫都不相信;论容貌年纪,十二郎在长安诸子里面也是一等一的,况且本宫并不讨厌你,这也就够了。”
虽然说的是婚嫁之事,但元秀理直气壮,半点儿羞意也无。
话说到了这份上,彼此的试探也差不多了,杜拂日并非咄咄逼人之辈,微微点头:“如此说来,贵主寻我,是要商议如何叫今上不至于行缓兵之计,以图阻止此事了?”
元秀颔首:“不错!同胞兄妹,彼此什么性情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今上用来年春闱来回答本宫时,本宫便知道他是不喜此事的,无非是因本宫自小性情娇纵,今上顾忌着兄妹之情,不欲强逼罢了!如今才是六月里,到春闱尚有半年光景,这半年里,本宫以为十二郎需要小心些了。”
“贵主只是提醒我?”她说得理所当然,却并无实际行动,显然是打算这半年袖手旁观,杜拂日虽然大度也不免有些失笑,“我只当贵主特特寻了我来,却是另有良策要面授。”
两人这里话说的轻松,但一国之君想要阻止一个人尚自己的妹妹,尤其还是他所厌恶的人家的子弟,那会用些什么手段?接下来这半年杜拂日所面临的险峻,恐怕未经历之前都难以想象!
然而亲手将杜拂日推入危局之中,元秀却毫无愧疚之色,她一本正经道:“先帝把杜青棠夸得天花乱坠,但本宫以为,杜青棠既然要本宫下降,总也要让本宫亲眼瞧一瞧他的手段,若是连自己的侄儿都护不得,难道本宫还能指望他为国分忧不成?至于十二郎你,能够惨胜探丸郎中的赤丸魁首燕小郎君,本宫已经觉得,这半年对杜青棠来说,委实是太过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