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可是武氏所生之子也不是高宗皇帝的长子,先前有宫人诞下高宗长子,曾有人劝说王皇后收入膝下,只是王皇后认为宫人身份卑贱,没有同意罢了。”李十七娘抿嘴笑道,“若单为子嗣故,那么为什么那个为高宗皇帝诞下长子的宫人此后一直寂寂无名,连同这位长子后来也是被赐死呢?”
“关陇望族尤其是五姓七家势力过大,这也是太宗皇帝为高宗皇帝娶王氏女郎为妃的缘故,高宗皇帝继承大宝之后为了收拢皇权自然要对望族动手,王皇后不过是恰逢其时罢了!”古薇娘沉着脸说道,田夫人待她犹如亲生,自然不可能叫她目不识丁,也是请了夫子教导过规矩礼仪并典籍的。
本朝风气开放,在武周时候甚至还欲开女科,因此望族大家之中无论男女,都以才高而荣耀,古薇娘不认为在辩驳此事上自己会输给了李十七娘。
只是她话音刚落,李十七娘复笑着道:“前朝萧皇后……”她顿了一顿,才悠悠的道,“前朝萧皇后何尝不是出身显赫?南陈萧氏不但是望族,更是皇族,前隋的世宗皇帝之无道昏庸人尽皆知!不但蒙蔽生母独孤皇后,更弑父杀兄!这等帝王,就是近臣与之相处何尝不是胆战心惊?但隋世宗对萧皇后却素来敬重!再者本朝文德皇后,父家长孙氏,乃是前朝八大上柱国之一!舅家高氏,亦是关中名门!可太宗皇帝在世,长孙氏叛乱,文德皇后不但不请罪,反而为家族向太宗皇帝求情并获允……哦对了,还有,武周之子、中宗皇帝重返大宝后,待韦皇后何尝不是千依百顺?”
李十七娘举的这一串例子里面,三位皇后皆是名门望族出身,她们的丈夫有明君有昏君,却无一不是深得信任,不说后宫,就是在前朝也是颇有影响,古薇娘不觉皱起眉。
便听李十七娘悠悠道:“这说明,高宗皇帝的元后被废弃,不是因为她无子,而是因为她……无用!”
她生怕古薇娘听不出自己的意思,叹道,“而武周之所以能够取王皇后而代之,自然也是因为她手腕过人、精明能干之故!否则除了关中望族外适合为后的女郎天下多了去了,做什么能够轮到她?”
李十七娘含笑望着古薇娘摇着团扇的手慢慢僵住,微笑道:“同样的道理,古家娘子你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不是因为你父母双故,身后没有强势助力,而是因为你太过无用,无用到了叫你嫡亲的姨母也不敢叫你做楚家未来的主母!”
“你!”古薇娘本已听出了她话中之意,只是李十七娘这么一句一句说来,听着多少有几分理,她心里也不免要想一想,反省一二,却不想李十七娘竟是趁胜追击,毫不客气!她脸上腾得涨得一片赤红!拿团扇指着李十七娘,怒不可遏道,“放肆!”
“我说错了么?”这时候线娘也沏好了茶呈上来,李十七娘接过呷了一口,笑着道,“这里除了你的心腹就是我们主仆,我也不怕说实话——楚家伯伯后院里有多少人,我一个做晚辈的也不好打听,但我知道,除了这些日子敷衍我的楚二娘子,与楚三郎外,楚家伯伯膝下另有四子三女,都不是田夫人所出!而且三郎还只排行第三子!虽然是嫡子,却没占到了长子的名份,我听父亲说,楚家伯伯是个讲究规矩的,庶长子生在了嫡长子之前,那定然是因为田夫人当初嫁过来时,一直没有子嗣,所以才给楚伯伯纳了妾——据说楚家大郎君与楚二娘子的年纪只差了两个月,所以田夫人起初的运气却是不太好的。”
古薇娘脸色微变——楚二娘比楚沾大了七岁,她比楚沾还要小些,再加上是父母双亡后才被接到楚家来的,那时候楚沾已经出世,后院里早已是田夫人说了算,因此从来没有留意过楚二娘排行是第二而不是第一、以及田夫人早年的可能景遇。
李十七娘继续叹道:“楚二娘子比三郎长了那么多岁,这中间并没有子嗣,旁的话我也不去说了,算一算年纪,古家娘子你到楚家来时,田夫人是个什么样子,我猜也能够猜到几分——只是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儿,论理说你跟着这样厉害的主母,怎么自己就全然不想着多学着几分?你但凡有了田夫人十之七八的厉害,我想着田夫人也未必会不要你做儿妇!你没有显赫的娘家已经比旁的想嫁给三郎的女郎差了许多,自己又不是个能干聪慧有手段的,换了我是田夫人,我也不要你!”
古薇娘再也按捺不住,冷笑道:“十七娘子这么说,想来自己就是个能干聪慧有手段的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贺家郎君见了你就想躲呢?”
“不,我不是聪慧。”李十七娘一本正经道,“聪慧不过是一时,我却是智慧!”
“十七娘子这等厚颜之人我倒还是头一回见到——”古薇娘话才说到了一半,又被李十七娘打断,悠然道:“楚三郎上面有个占了长子名份又比他足足长了七岁、如今已经娶妻还生有一子一女的庶出兄长,下面有三个庶出弟弟,其中楚家四郎的机敏,我到了淄青才隔日就听到了!并且楚家五郎虽然年纪还小,其生母容貌娇媚,却是极得楚家伯伯喜欢的。另外田夫人的娘家田氏虽然也是淄青望族,可这几年与古家一样都人丁逐渐单薄,有式微之像,反而是大郎早已入了军中不说,其妻乃是楚家伯伯得力干将之女,至于那几位女郎我已经不去说了……古家娘子,我瞧得出来田夫人待你定然是好的,凭你方才堵我那几句话,想来田夫人也不是没有用心教导过你,可你扪心自问,就算田夫人当真许你嫁给了三郎,你可能够为他当好了家、族里先不说,能够打点好这一家子的上上下下?”
古薇娘切齿道:“这些道理姨母早已与我说过——表哥他将来必须掌管淄青!若不然他没了活路,我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我……”她想说自己并非无能只是家族……然而想到李十七娘所提武周,到底抿了抿嘴,冷笑道,“十七娘子也不必这样来踩我出气,你若是智慧之人,怎不想办法叫贺六郎断了对长安那位贵主的念想?”
“智慧之人与聪慧之人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看十步时后者只看最多三步。”李十七娘微笑,“贺夷简的性情我很清楚,他是贺家伯伯膝下独子,自小受尽了宠爱,桀骜骄狂、心狠手辣,如今他正恋着那位贵主时,我当真挡了他的路,他绝不忌讳下重手!毕竟父亲再怎么宠爱我,我到底只是个女郎,并且父亲膝下子女众多,贺家伯伯却只得他一子,河北三镇不彼此依托,那与寻常藩镇又有什么两样?李家多少代人经营到现在,断然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就与魏博翻脸,何况只要贺夷简表明决心,父亲自然就会命我退步,免得两镇因此事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还不如自己成全了他,也好落一份人情!”
古薇娘冷笑道:“十七娘子果然伶牙俐齿,便是被人抛弃也能说得这般大度,只是瞧你方才急急进来寻贺家六郎君的模样,为此还打了我身边嬷嬷,可是一点也不像想做人情的样子?”
“这天下的人都是一个样子,太过容易得到的总是不珍惜,我想得人情总也要选个好机会是也不是?”李十七娘微微笑道,“反正当初瞧中贺夷简,也不过是因为贺家伯伯只他一子,不必争夺魏博就是他的,又不是我当真心许于他——不过我仔细想了一想,贺家伯伯年纪也大了,贺夷简这性情,将来若是能够掌控得了魏博倒也罢了,只是他既然心思不在我身上,勉强嫁了过去,怕我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太轻松,若他失败,就是我父亲兄弟肯收留他,以他性.子也不肯做那屈居人下之事的,到时候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结局,合着我若嫁给了他,竟有一半的机会是要守寡么?倒不如另择佳婿,寻个不似他那等骄傲狠辣之人,以我手段,倒是更好。”
古薇娘原本冷笑,听着听着,却渐渐觉出了不对,忍不住道:“你说你不要贺六了?那你……你想要谁?”
“自然是三郎哥哥了!”李十七娘笑着意味深长,“比起贺夷简,他想得到淄青,更需助力,而且此人性情耿直,比贺夷简不知道好对付了多少!虽然他这会对你心许,不过不要紧,你这样的,再来几个我应付着也不觉得吃力,而且田夫人想着拆散了我与贺六,无非是想把你打发出去,免得拖累了楚三,这会我也是顺了她的心意,顺便也让贺六如愿以偿,以后可以不必为了让田夫人帮他打发我特特敷衍你……毕竟如今魏州是当真有事——古家娘子,你脸色为何如此难看?你不是说你与楚三只是亲如兄妹么?莫非你还不死心?”
李十七娘看着上首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古薇娘,与线娘皆掩口轻笑,满脸得意。